晚上石頭回來,烏倫珠日格告訴孩子的名字,他和妻子的反應如出一轍,覺得叫什麼不重要,關鍵是名字能如符咒保護孩子健康成長。
烏倫珠日格把嫂子送來的長命鎖也給帖木日布赫戴上了,小家夥身子歪歪斜斜一搖擺,發出叮呤當啷清脆的響聲。
阿木爾十分喜愛孩子,尤其是小帖木日布赫,除小家夥吃奶被烏倫珠日格抱走外,他也總像個孩子和帖木日布赫玩耍。小家夥從不哭啊鬧啊,似乎阿木爾和他達成一致,隻要親一個,就給糖吃,小家夥的小嘴嘴隻要逮著阿木爾的臉就來個親,便能得到一塊糖。
糖是孩子吃了,可甜到肚裏的人是阿木爾!
阿木爾心裏享受和小帖木日布赫在一起的樂趣的同時,也希望自己有一個孩子,但現實不能完全掌握在他自己的手裏,和五妹聚少離多,又怎能憑空變出一個孩子呢?而此刻他根本抽不出一點精力放在兒女私情上,當然在五妹心裏同樣也如此,聽到別人有了孩子,祝福的喜悅之餘都會反射過來追問自己。
心細的烏倫珠日格瞧出了這一點,可又不能說什麼安慰的話,她以一個女人單純的想法覺得,隻要一提就會戳傷大哥阿木爾的心。因為阿木爾和吳麗俊年齡已經開始在警告了。
人世間的事情往往如此,能朝著自己一廂情願方向的如意事是很少很少的。雖剛剛取得了抗日戰爭的勝利,戰車還未來得及降火,內戰卻隨時一觸即發,嚴峻的形勢不允許半點鬆懈,夫妻倆自從參加革命以來,整整在一起待過的時間不足一個月,上次組織才批準三天的探親假。在革命隊伍裏,這算是好的了,很多首長人到半百還打光棍了,不是談不上,是根本顧不過來。
阿木爾和妻子的革命信仰遠遠超越兒女私情,他們早就立下過誓言,願為中國的獨立和解放拋頭顱,灑熱血。他隻是看見眼前的小帖木日布赫,有些觸動!
當然他這次回到阿拉善草原還有一件主要的事情,就是要給失去兒子的老人有個交代。曾經從阿拉善帶走的幾十名遊擊隊員,有的如今已經鍛造成英勇的軍隊幹部,有的卻不幸魂歸大地了。戰爭不是玩家家,而是必須付出慘烈的代價才能換取和平。當年,年輕的小夥子加入騎兵遊擊隊的時候,阿爸阿媽和他們自己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而一個更悲壯的現實是,阿木爾隻能沉重的以口頭方式告知老人們他們的兒子英勇犧牲了,並沒有留下絲毫的遺物。老人們不說一句話,對著草原無言的蒼穹,唯有吐出幾口沉重的煙卷,幹癟皺巴的眼眶裏滾動著幾滴無奈而認命的淚花,像那大漠駱駝一般的神情,他們憨厚而善良的骨子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駝腰彎背久久,表達一位父親,一位母親那種白發人對黑發人的無奈與傷痛
——“誰叫他們是草原的兒女呢!”這是阿木爾從老人們那裏尋到的聲音。今日和明日草原依舊,草原的兒女白骨葬沙,魂回大漠,這是一切之後的宿命!
通巫的老阿爸主動做了個法會,將那些亡靈召回草原故鄉使得以安息!一碟碟馬酒舉過頭頂,拋向長空,嗚呼著,“回來吧,回來吧,長生天的兒女!”
第二日起來,阿木爾發現營地外的草地上壘了好多個石堆,失去兒子的老人跪在那裏禱告!他抱著小帖木日布赫看到這一幕,一股悲壯之感從腳尖冒到天靈蓋,再出竅飛向藍天。他此刻不由得沉沉吟起妻子寫的一首詩:
看啊,我的愛人
——生命在出現,也在消失
抓緊光陰跑過晌午的林間吧,鋤頭耕耘著一個
明媚時分
看啊,我的愛人
這一代人注定前仆後繼,為正義獻身
多麼盼望長相廝守啊,多麼想聽聽孩子的聲音啊
看啊,我的愛人
生命的旋律總不完美,天涯離苦黃沙歌
辭了歲月辭不了恩與情
(人的生與死似乎不必急不可待,專門有那麼一天是為之準備!隻是生的方式是固定從娘胎來,而死的方式卻不能以人的意誌轉移,五花八門、無奇不有。究竟死後是否通向一個相同地方?活人相信地獄和天堂之分,於是以一切行動向著正義、和平奔赴,甚至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英雄的兒女都是那樣以死的代價去理解生的。曆史一定要記住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