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爾有些窘迫,不知所措的說:“不渴,不渴,石頭啊,你也不跟大哥說說話啊!”
“想,想,想說得——幾,幾,幾籮,蘿,蘿筐呢!就,就不,不知,不知——說什麼。”石頭有些羞的摸著頭,“哥,你,你說,說吧,俺,俺聽!”
阿木爾哈哈大笑起來!而石頭繼續轉過身吆喝著身邊的羊繼續走。
春草沒見到雨水,都吝嗇地不露頭,藏在枯草下麵,羊馬走進去擦著枯草葉發出颯颯的響聲。不過,太陽遠沒有毒起來,羊馬把頭埋進枯草下比較勤懇地找尋露頭的綠草,嚐嚐鮮。放牧人這個時候可不能坐著或躺著,那樣一切活計都弄不完了,而是手腳並用,也許都趕不完——剪羊毛。
剪羊毛一個純碎技術活,不亞於世界上的任何複雜的操作。眨眼看去,就一把羊刀在羊身上扒拉著,還以為誰都可以操刀,阿木爾原先也不以為然,拿起刀直接在羊身上拉,疼的羊撲通翻轉不停。可令他奇怪的是,石頭剪羊毛,羊好像喝了迷魂湯,都很聽石頭的話,又好像是在享受按摩一般,一隻隻側躺著,神情安然,也不咩一聲,直到渾身的長毛都給剪倒。
石頭在那裏剪,阿木爾隻能當個學徒在一般幫扶著。
逮著羊角,一把抓住死活不放,順勢騎在羊身上,當然動作不能過猛,擔心弄傷羊,也怕羊發力掀翻人。這種拽羊角的活兒往往不能讓阿木爾代勞,隻有那兩個跟著石頭放牧的男娃在行,在羊群裏一溜就能牽出一隻來了,當然不會引起羊群的驚慌。抓住了角牽給石頭,石頭雖然右腳不靈便,但一個巧妙的動作就使得兩腿夾住了羊腰,似乎羊也疼惜自己的主人,都舍不得跳騰。石頭彎腰慢慢揪倒羊,順手係下腰帶並打個梅花形活結,稍微勒住四隻羊蹄子,以防羊閃了腰。這時候最好有個人輕輕按住羊頭,石頭右手撫順羊毛,左手嫻熟的在毛與皮之間一拉,一團毛就下來了。隨後就順著剛才剪掉的地方,一綹又一綹,有順序,有節奏。一麵料理完,翻到另一麵,脖子處和腹部最難剪,脖子處毛比較厚,而且稍不留神就割到脖子了;腹部由於經常窩在羊圈裏,羊糞滾在羊毛上,隨著時間一長,羊肚子下掛著一串串羊糞球,加之腹部毛少皮薄,更要加倍小心,刀子刃極容易割傷腹。
剪羊毛和爬在熱窩上沒有什麼兩樣,因為剪羊毛的天氣一般都特別熱。剪羊毛需要調好時辰,不能胡來,萬裏晴空最佳,最好無風。羊毛本身會散發出來難聞的熱氣,如果一個人剪羊毛一天不喝水,幾乎臉都能給熏得紅黑,嘴唇會幹癟開裂。一個放牧人一天最少要剪十來隻,體力消耗自然就很大。
有的放牧人就在打鐵市場買到關內那種剪刀形的刀子,比羊刀子要好使多了,但比羊刀子技術活兒遜些。羊刀子不同,力道掌握不夠,割的深淺不一,甚或不會剪,都可能傷及羊的性命。大概像石頭這樣幾十年的放牧人才會真正使用羊刀子,他們使用羊刀子剪羊毛的水平和速度絕對好過使用剪刀。
剪下來的羊毛要在地上滾一滾,這樣為了好拿,不至於如蒲公英經風一吹就分道揚鑣了。馬鞍上專門準備了兩個口袋,兩個男娃把石頭剪下的毛裝進口袋。
在很早以前,雖用羊刀子,但就已經稱是剪毛,而不是割毛了,就如剪頭發一樣,好像沒有聽過割頭發的。毛是不能一次性割掉的,因為毛總還是要再長出來的,“剪毛”就有再次的意思。所以,不管用的刀還是剪刀,就直管叫“剪”了。
阿木爾一整天蹲在那裏欲試卻無從下手,索性就當學徒了,眼力勁很好,幫前幫後,使得石頭不過於勞困。阿木爾心裏想,打戰也許石頭不如自己,但放牧的活兒想必沒有人能比過他,石頭已經把流淌著的血液都融入草原了。
從早出去,黃昏歸來,這就是石頭的生活軌跡,誰也不能說那是幸運或者不幸,而對於石頭,沒日沒夜的勞作,就是對烏倫珠日格和兒子,以及阿木爾和吳麗俊最好的回報。
阿木爾今天不光是來學剪羊毛,也整整憋了一天都很難說出那句要離別的話。石頭心裏隱隱已經覺得了,阿木爾要走了,因為他清楚阿木爾的時間猶如荒漠的雨水一般寶貴,他也不想問大哥什麼時候走,他覺得那樣也會讓大哥難受。
晚上回來圈好羊和馬群的時候,阿木爾叫了石頭,那聲音很沉重,還夾著歎氣。石頭往羊圈裏扔了些幹草,便和阿木爾背靠背坐在包外。
石頭側身看著大哥拿著一根幹草枝兒在地上劃拉,便問:“哥,哥——你,你,你有,有心,心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