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麗俊高興地說道:“這都給村大隊填了不少麻煩了,我們已經很感激了!”
四口人大半上午才吃早飯,一鍋小米粥,燒的減了多半,總共就四個小土豆窩窩,一人一顆,蘸了點醋,點上一抹辣椒粉,再撒了一點點搗碎的粗鹽。石頭一家幾乎是狼吞虎咽,一口氣就吃了個精光,實在是餓壞了。吳麗俊舍不得吃,把剩下的半顆土豆窩團分給鐵蛋,她阿媽剛要阻攔,鐵蛋已經咽到肚子裏去了。
早飯剛吃完時,郭二狗使喚婆姨端來半碗高粱麵(紅麵),春兒和二妞也從家裏拿來菜末葉子。吳麗俊高興地向郭書記婆姨介紹了石頭一家。從今以後烏倫珠日格就稱呼為“彩雲”了,石頭還是石頭,帖木日布赫是“鐵蛋”,這完全是適應棗村人的習慣,若不這樣,就是將名字告訴村民千百遍,也還是不可能記住,草原名字太長了,嘰裏咕嚕記不住,更不知道什麼意思。隻能依照鄉俗民情從簡。
郭書記婆姨對彩雲十分有好感,領走還不忘抓住彩雲的手再三告訴,不遠處就是她家,有空可以常去串門。
這一天,吳麗俊幾乎沒有出門,就陪著石頭一家在屋裏說說這,聊聊那。當然,石頭一家最怕觸碰那根脆弱的心理防線,盡量不提阿木爾,主要聊及嫂子吳麗俊近些年來的生活狀況,以及他們一家所在草原的風土人情。氣氛時而高漲,時而沉默,總之,永遠有說不完,道不盡的話,衷腸翻過來翻過去,沒有一點兒厭倦之意,就怕漏掉了什麼似的。而時間在這濃鬱的氛圍中像是嗡嗡采蜜的蜜蜂,十分勤快,晃晃間,從敞亮滑向那漆黑一片,忘記了饑饉和疲憊,還忘記了夕陽紅和黃昏卷起的風沙,而纏綿的絮語聲卻絲毫未減。
這一天裏,鐵蛋始終躺在大娘的懷裏,如躺在自個阿媽那裏一般親。無兒無女,孤獨的吳麗俊撫摸著鐵蛋,一點點在感受一個母親的平凡與偉大。她是多麼強烈渴望有自個親生的孩子啊。“孩子”在她內心流血,是那麼沉重,那麼悲慟,阿木爾的離去,也熄滅了她“孩子”的希望。但她是血肉之軀的女人,天生有著母親的慈愛與柔情,當鐵蛋躺在她懷裏那刻起,她似乎擁有了跟烏倫珠日格一樣平等的幸福,至於有沒有骨肉已經變得毫無意義了!
烏倫珠日格更不會擔心嫂子奪走帖木日布赫,恰恰相反,如果鐵蛋能填平嫂子心中痛苦的溝壑,那當她兒子又有啥不可呢!以後的歲月裏,烏倫珠日格如自己所想的那樣,要求兒子永遠把大娘放在跟阿媽一樣重要的位置上。“大娘”實際上就成了與“阿媽”一樣神聖的親稱。
原來狼藉不堪,清冷如穀的廟宇變得充滿了歡聲笑語。石頭一家住進了嫂子旁側的另一間閑房,聽說這間房從前是給落腳或乞討者預留的,算是神靈的護愛吧!草原人的逐水草遷徙,總想找個可以落腳的地方,石頭一家往往沒有想到最後的落腳,上蒼早在很久以前已做了安排。是的,草原人一生都是按照長生天指明的方向生存的,不管天涯海角。恰好,這裏又是廟宇,對於石頭一家而言,隻要攘災除難的神靈,就自然無法用語言表達那份骨頭裏滲出來的神聖敬意。吳麗俊告訴石頭,棗村的廟叫“老爺廟”,正殿裏供奉的是三匹神狼,是護佑村民的山神,兩側廂房裏還各供著一位仙人童子。如今,神狼與童子都給紅布遮掩了,正殿做了學校,應了那句老話,“自古廟宇是讀書或落腳人借宿的最好去處。”過年過節時,村裏老人將就用粗糧蒸幾個花饃子或找些野果子供上。石頭一家住進去的頭一天,石頭輕輕把大紅布掀下來,屏著呼吸在手裏疊整齊給了妻子,讓好好給洗洗塵土。彩塑神像好逼真啊,站在神台上的是棕灰色的真狼,頃刻間讓人倒吸涼氣,一種悚然之感傳遍全身,三匹高昂的狼頭威嚴地注視著廟宇的頂梁,軀幹都很大,足有兩米長,四肢遒強挺立著,像三位雄霸天下的君王。石頭半膝跪在神狼麵前,按照草原敬神的禮數,拿碗涼水當酒,虔誠輕彈了幾滴——敬天,敬地,敬神靈,而後一飲而盡。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心裏想這裏也把狼當成神靈啊!大腦好像喝高了酒似的不由自主,一幕幕難以抹滅的與狼息息相關的記憶突突清晰地鋪張開來——不幸的出生卻因狼而沒有夭折,嚴寒雪埋中因為狼的搭救而活了命,饑渴交加中逃脫狼群的獵殺,而今天快過半百,住進了神狼的廟殿裏,冥冥中又一次得到了狼魂的護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