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仁璦望著熟睡中的王二,禁不住一陣搖頭苦笑。
吳王與荊王前來,怎可能無事?
王二雖是未說,任仁璦也大致猜得出二王所來為何,不外乎是房遺則之事,至於其中為難之處,也隻有待王二醒來才知,但有一點任仁璦卻是比誰都清楚,眼下最重要的莫過於替皇上了了那樁心事,隻要萬歲爺高興了,吳王恪又能把王二如何?
盡管一夜未得個囫圇覺,光顧著給王二抹汗倒茶,任仁璦還是早早起了身,梳洗打扮一番,使小昭喚醒王二,這便要準備感業寺一行了。
王二七賴八賴在床上賴了半天,終是抵不過二女輪番拉扯,好歹是爬起了半個身,坐靠了一小會兒,眼看著又要往下縮了,被任仁璦板起臉孔瞪了一眼,再不敢磨磨蹭蹭,一軲轤躥起身,卻嬉笑著喊叫要二女幫他著衫。
又混鬧了一陣,總算是可以動身了,為免人多過於照耀,任仁璦也不去叫頻兒等其他人隨同,隻與小昭伴著王二,三人出了大門,順著北街方向而去。
當感業寺映入眼簾中,王二不禁大為失望,還以為文皇帝將後宮嬪妃貶入此處,當會有錢財調撥大肆修繕一番,卻原來依舊模樣,仍是印象中的那般平常。
王二覺得平常,
禪房內的武媚卻是心境難複——
新皇登基已有些時日了,出宮之時,李治信誓旦旦,親口允諾得繼大統即刻來迎,而如今,夜伴青燈朝寂寥,三千青絲隨風去,仍不見喜雀躍枝頭,鴻雁來傳書。
武媚嘲弄地敲了敲木魚,“篤篤”聲響,不免有些怨艾起來,一襲青袍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武媚已不存在,隻是感業寺多了個法號明空的出家人。
出家人?
自己又何嚐有家,十四歲入宮,十三年,一次寵幸,剩下的,便是漫漫空守的一個武才人。若不是天見可憐,那一年,翠微宮,得遇了怨家李治,放眼大唐皇宮,與這感業寺又有何分別?
念及李治,武媚心裏不自泛起一絲暖意,隻是不多時,便被眼中的縷縷怨恨所代替。
太子又如何?
皇上又如何?
難道還要像文皇在位時那般,隻能永遠地躲在角落中,期盼著偶爾的眷顧?
猶如這手中的木魚般,被人敲一下,才能發出低沉的一聲聲響。
卻不知什麼時候,可以像那水中之魚,自由跳躍,憑江翻騰。
武媚輕歎了口氣,將木魚丟開,呆坐片刻,愈發心煩意躁起來,索性推開房門,隨意遛噠著。
來來往往的寺中人,現在已沒誰會特別去注意這個法號明空的出家人,亦如武媚觀眾人,不過行屍走肉耳。
自己又何嚐不是具活著的屍體!
武媚坐在石階上,雙手托腮,偶爾抬抬頭,目光越過院牆飄向天際,散懶中透著絕望,更多的時候,隻是漫無目的地打量著來來往往的香徒信客,臉上時而閃現不經意的譏諷之色,卻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眼中之人。
寺廟石階,本是不允隨意歇坐的,但比起剛入感業寺時又瘋又鬧,如此安靜不生事,已是令尼眾大為心慰,是故自寺主而降,俱自任她這般行徑懶得理會。
漸漸的,這樣呆坐已成了一種習慣,除非刮風下雨,不然幾乎每日都可在這看到她的孤寂身影。時間一長,武媚甚至可以分辯得出,哪些是虔誠的燒香客,哪些是慕名而來的遊玩者。
比如那個婆婆,和她身邊的年輕女子,看她們親密樣似對母女,武媚卻曉得她們其實是婆媳關係,並且還知道她們每隔七天便要來一次,為的是替出外經商家中唯一的男丁求平安;至於那幾乎天天來,經常背負雙手立在大殿前,裝模作樣去瞧殿門對聯的酸秀才,盡管他遮遮掩掩做的密實,武媚卻是瞧得清楚,那廝一雙賊眼,盡圍著進進出出的大姑娘小媳婦身上轉,便是遇上相貌俊秀的比丘尼,亦是忘不了盯上幾眼,看他喉節滾動急促,真要是落在荒山野嶺,怕不即刻做出那傷天害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