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河月夜,冬末漸暖——
月光靜靜流淌著白牆小屋上,就如晚風悄然吹黃了的落葉。
李世民從熟睡的陰妃身側爬起,披了件單薄的衣衫,取出藏在床底的包袱,摸著牆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吱~~”
當門縫合上的那一刹那,李世民嚇的差點把心都吐了出來。他略顯慌張地四顧,發覺沒有擾醒任何人後,這才喘了口氣。
關上臥室的門後,他走到客廳望著窗戶並沒有立刻出去。
他望著自己跌落涇河的地方,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半年前那個孤身對上長安城中最凶悍的黑騎、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李世民,如今卻連半夜潛出一個漁民小屋都要嚇掉半條命。
“別動!”
一個尖利的聲音打斷了李世民的遐想,下一刻,冰冷的馬槊貼著他的頸向下滑落。
李世民沒有害怕,他捏住了脖子上那根曾經貫穿自己身體的拓木馬槊,緩緩地轉身。
“你醒了。”
李世民將馬槊的一端扯高,而馬槊的另一端是拿著燭火、挺著肚子的陰妃。
“我一直沒有睡著。”陰妃踮起了腳對上李世明的臉,卻始終夠不著對方那飄忽又深邃的眼眸,“因為我怕我一睡著,你就會從我身邊溜走,就先現在一樣……”
“是……這樣啊。”
李世民側過了頭,不敢對上陰妃的眼睛,因為他怕再看一眼,自己就失去複仇的勇氣,繼續沉淪在平靜而又甜蜜的日子裏。
“有非做不可的事的嗎?”
陰妃緊握著拓木馬槊的手漸漸鬆開,然後將它遞還給李世民。
“嗯。”
李世民接過拓木馬槊,取下馬槊上晾著的衣物,眼神漸漸恢複了往日的淩厲。
“不能再留一會麼?”
“嗯。”
“這是我們最後在一起的時間了,別我說什麼你都‘嗯’啊!”
陰妃抿著的唇快要咬破,而她的眼睛此時也溢滿了淚水。
“我說不來話,至少現在說不來,至少對你說不來。不過在離開之前,我要給你件東西。”
“什麼東西?”
陰妃看著在懷中摸索的李世民止住了淚水。
“這個。”李世民捉住陰妃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對雕著鴛鴦的翡翠耳墜給她戴上,“如果我複仇成功,你拿著這個來長安找我。那時候,我是唐王,你是王後,你肚子裏的孩子就是太子。”
陰妃看著李世民手中精美的鴛鴦耳墜,沒有馬上回話,她試著去撲捉對方的目光,卻一無所獲。
“你替我戴上。”
“好。”
李世民俯下身去,粗粗的手指捏著兩隻小小的鴛鴦耳墜,大眼對小眼折騰了好久,這才把耳墜替陰妃戴上。
“其實……”陰妃抓住了李世民將要離開她耳垂的手,“……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
“你不用說,你要說的我都知道……”李世民握住了陰妃的手臂,“你和你弟弟不是家住涇河旁的普通人家,而是兩株古茶樹化成的妖。”
“你知道……”說著,陰妃被李世民抓住的手臂變成了一根樹枝,“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救醒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李世民掀開自己單薄的衣衫,露出自己腹部那一條蜿蜒、猙獰一直延伸到後背的恐怖疤痕,“這麼重的傷,能救我的除了神仙,就隻有妖怪了。”
“那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是神仙。”不知何時,陰妃的弟弟陰弘智露出了真身,化成了一株千年古茶樹,蠕動的枝椏勒住了李世民的脖子。
“因為神仙做什麼都講究交換,凡人的信仰換神仙的庇佑、凡人的祭品換神仙的祝福……那麼凡人的命也隻有另一個凡人的命才能交換。”李世民挺直了脊背,淩厲的目光恍如從囚籠中掙脫的鷹隼,毫不畏懼地對上現出真身的陰弘智,“可妖不一樣,它們的生殺予奪全憑感情。所以你們救了我,所以我知道你們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