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坐在沙發上織圍巾，灰白色的，還有幾針就好了，是她送我的生日禮物，看我回來，她說，不是和同學出去玩兒嗎，這麼快就回來了？你的手怎麼了？
過來要看我的手，我躲開，擠出一個笑容，我說，沒事兒，摔了一跤，爸呢？
母親看向牆上的鍾，她說，快了，你的手真的沒事嗎，多大人了走路也不看著點，要不我幫你塗點藥膏？
放下針線就過來，我忙回到自己的屋子，不能讓媽媽發現我哭過，清洗完畢，整理好情緒來到客廳，母親心滿意足的看著圍巾，看我過來招呼我坐下，把圍巾過裹住我的脖子，笑容溫柔，她摸著我的頭，她說，我滾女帶什麼都好看。
躺在母親的腿上看電視，我才發現，你愛的人隻會讓你難過，隻有愛你的人才不舍得你傷心。
不覺中睡了過去，我再醒來已經是很晚了，父親還是沒回來，我和母親打電話過去，始終打不通，然後我們一起出門去父親的公司。
到達父親公司的那一層樓，我都看蒙了，到處都是拿著棍棒的壯漢，一個個麵如凶色，堵在父親的榜公示前，有幾個人發現了我們母女，一個絡腮胡粗聲粗氣的說，嘿，我見過她們，是老楊的媳婦兒閨女。
不遠處的一個光頭走了過來，絡腮胡上前在光頭耳邊說話，光頭男人上下打量我們，媽媽緊張的護我在懷裏，光頭男人笑笑，一口黃牙，一看就是檳榔吃多了，他揮了揮手，說道，別緊張，你老公欠了錢不還，你叫拿錢來就沒事兒了。
他拍拍手，搬來圍在辦公室門前的人推開一條路，還有幾個站在電梯前和樓梯前，明顯是不讓我們有後退的餘地，媽媽拉著我走向榜公示，她手心裏都是汗，她心裏比我還緊張，怕表現出畏懼之色我見了更慌故作鎮定。
進去後，地上全是散落的紙張文件，父親無力的靠在辦公桌上，母親過去輕聲叫父親，爸爸抬起頭，我從沒見過爸爸這樣，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屋裏有很重的煙味，煙灰缸裏裝滿了煙頭。
我走到落地窗前，推開窗，陣陣寒風吹了進來，這裏是南方，很少下雪的，我記憶裏似乎隻有在認識葉琳的那一年下過雪，那年的冬天很冷，到處都是因為非典而恐慌的人群，也是那一年的非典，葉琳的父親去世了，我生在冬天，卻一點都不喜歡冬天。
冷冽的風鑽進我脖子，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他們好像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清楚，然後就見母親開門出去，臨出門時衝我笑笑，然後就一個人出去了，外麵那麼多人我哪裏放心，我想跟過去，爸爸拉住我，我拚命甩開他，厭惡的看著這個我尊敬了多年的父親，他也許不是個好父親好丈夫，但絕對是個漢子，他為人正直，現在讓卻讓一個女人去麵對危險，我真是看錯了。
他嚴厲的瞪著我，他說，老陳是向我要錢，不會為難她的，你還小，呆在這裏別處去。
然後他也出去了，還把門從外麵反鎖，我察覺不正常，立刻過去拍門，可是都沒人來開門，外麵的聲音很雜亂，我不知道像母親那樣一個柔落的女人用了多大勇氣去麵對風暴。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外麵又突然間安靜了，我更害怕了，大喊著讓父親開門，門開了，我看到的確是母親倒在地上呼吸困難，抽搐的厲害，一眼就看出是母親哮喘病發，出門時並沒有帶藥，父親開了門後在打電話叫救護車，我跑過去抱著母親，母親表情痛苦，我看了就心疼。
那個夜晚是永遠都不願記起來的，充滿了眼淚和鮮血。
當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無奈的衝等在門外的我和父親搖頭時，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母親呼吸困難，連一句遺言都沒留給我，唯一記得的就是她出門前的那個微笑，溫柔的像春風，可以吹走所有的傷痛。這就是我的母親，永遠那樣的溫柔。
父親痛苦的捂著臉蹲在地上，我搖搖欲墜的身子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好奇怪，我居然一點兒眼淚都沒流，我眼睜睜的看著這個男人痛哭流涕，他抬頭看到我冰冷的眼神，他想來拉我的手，他顫抖著說，對不起……
我躲開了，也沒有回過頭再看他。都是因為他，為什麼讓一個女人去麵對，他要是阻止母親的話，媽媽也不會哮喘病發。
我從沒見他哭過，這是第一次，如果我知道這同時也是最後一次的話，我也許不會那麼冷漠的對他。
我出了醫院，去了那個包廂，那裏有朋友，我不想回家，那裏沒有母親，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忽然出現的時候，葉琳，王媛，黃峰，胖子都看著我，包廂裏就我們五個人，他們邀請來的其他人早就走了，他們目瞪口呆的看我一瓶接著一瓶的喝酒，腦子裏全是母親哮喘時痛苦的表情。
葉琳輕輕的握著我的手，王媛扯著嗓子說話，她說，不就是個男人嘛，三條腿的蛤蟆沒有，兩條腿的男人滿大街都是，不怕，你失去了一棵歪脖樹，我將來帶你暢遊正片大參林。
胖子拿著雞翅，滿麵油光，對王媛的豪放表示不屑，咂咂嘴，他說，你也太不矜持了，當心嫁不出去，學學人家葉琳，文靜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