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樂原來不叫徐樂,叫徐樂天,是他爹專門花了兩百文大錢請的城東號稱整個留州最有學問的莫老夫子取的,據說是取的大詩人白樂天的名,寓意這徐樂天日後也能像白大詩人那樣,名傳天下,流芳百世。
徐老爹粗人一個,卻也頗傾慕文人才華。一想到家裏以後可能會出個文質彬彬青衫風流的大才子,便笑得合不攏嘴。
徐樂滿月那天,辦了一出好大的宴席,莫老夫子高坐首位。
然而這天的天氣著實不好。天還未亮時便電閃雷鳴,到了清晨又是晴空萬裏,中午正是熱鬧的時候來了個暴雨傾盆,一直下到日落西山,把個滿月宴攪得亂七八糟。
徐老爹一看啊,這不得了了,“樂天”咋就成了“悲天呢”?
城北藥王廟裏的胡瞎子卻科頭跣足地跑過來,抱著莫老夫子大哭道:“豬肉徐啊,聽我一句勸,聽我一句勸啊,這‘天’要不得啊,要不得啊!”
徐老爹恍然大悟,定然是這“徐樂天”的“天”字犯了忌諱了!
於是大手一揮,不要這“天”了!
於是“徐樂天”就成了“徐樂”。
徐樂是個好名字啊!雖說沒了“白樂天”的寓意,可終究也是個喜慶的名字不是?
說來也怪,自從改了名,沒了“天”,這徐樂在這之後愣是沒有生過病,隨著少年瘋長期的到來,更是一日三變,把徐老爹樂得合不攏嘴,三天兩頭提著豬尾巴豬耳朵跑去城東莫老夫子住處,與嗜酒的老夫子喝酒劃拳,說不完的感謝話。
徐樂從小就不怕生,見了誰都樂嗬嗬的笑,街坊鄰居沒有不喜歡的。
然而隨著徐樂一天一天長大,這見人就笑的好品質,就成了壞習慣。
老徐家世代殺豬賣肉。
徐老爹是殺豬的,徐老爹的爹是殺豬的,徐老爹的爹的爹還是殺豬的!
老徐家究竟是從哪一代人開始殺豬的早已不可考究,然而毫無疑問,徐樂日後自然也是殺豬的!
殺豬賣肉雖然算不上什麼上等買賣,但也好歹算是一門手藝,無論是做買賣還是做手藝,笑臉迎人,都算不得什麼,甚至還稱得上知禮懂節。
然而徐樂見天的樂!
看見老太太摔地上他樂,看見小孩兒拉屎在褲襠裏他樂,看見人抓小偷他樂,看見缺手短腳趴在地上討飯的他也樂!
他不光樂,還一個勁地低頭“嘿嘿”悶笑,那聲音,怎麼聽怎麼讓人煩躁!
無論是老太太的家人還是小孩兒的父母,抑或是抓小偷兒的人還是乞丐本身,就算心裏有什麼不滿,隻要一看徐樂那壯碩如山的身形,有再旺的心火就先熄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看在鄰裏街坊的份兒上,也都不好再計較了。於是隻能惱火鬱悶再鬱悶,鬱悶著一肚子的臊氣。
徐樂小時候的人緣極好,小名“笑笑”,無論是誰,見他都是笑眯眯地輕喚一聲:“笑笑,來。”
徐樂長大後,雖不至於到人見人嫌的地步,卻也沒人再發自內心地笑著和他打招呼了,一般都是擦肩而過,然後扭頭低笑一聲:“嘁,傻樂”。
最初,人們隻是出於對徐樂各種傻笑的形容,稱他“傻樂徐”,到後來,因為多年來鍥而不舍地見人就笑,就連街邊玩耍的小屁孩也可以張嘴就來:“看,傻樂來了!”
姓氏被省略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再沒有一個人有他笑得那麼有特色了……
老徐家的傳統,一到十八,立馬成親、生子。基本上,老子三十六,兒子一十八,代代相傳,誤差一般是不會超過一歲的。
這一代,傳到了徐樂,問題就來了——誰願意嫁給這麼一個成天傻樂的家夥?
老徐家家境不錯,殺豬也是不錯的行當,特別是老徐家,代代相傳,代代殺豬,堪稱曆史悠久,淵源深厚。在這黑風城的一畝三分地,誰還不知道城西殺豬徐?
從年初到年中,徐老爹是發了狠地給兒子相親,無奈兒子的名聲貌似比老子還更大些,相親的另一方幾乎就到了望風而逃的地步,君不見童謠裏如此唱道:“寧不知城北吳老基,不可忘城西傻樂徐”?
其實真要說起來,徐樂長得不差,身姿甚至稱得上魁偉,比起自己那身高六尺同時身寬八尺的老爹,更是不知強到了哪裏去。
但是……唉!
這一日,徐老爹站在豬肉攤上,背負雙手作仰天長歎狀:“笑笑……”
“嗯?”正在旁邊做俯臥撐的徐樂抬起頭來,瞪著純良無害的雙眼看著自己的老爹。
隻見徐老爹一臉唏噓,一身豬油的皮裙隨風搖擺,也不回頭,淡淡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該告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