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總是很冷，空中飄著雪，天色灰蒙蒙的，院子裏那棵佛頂珠上積了一層雪，深綠的老葉上凝著冰霜，乳白色的小花簇作一團開著，像是一顆顆瑩潤的珍珠。
陳老太太拿著鐵釺在院裏除雪，時不時直起背來捶一捶，嘴裏念叨：“閨女兒子各忙各的，就剩我一個老東西領著兩個小東西，這大雪天還要自己來鏟雪，哎呦，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喔。你們兩個小東西真是一點忙也幫不上，楊菲，你都上學了，你得學會幫姥姥幹活了，去，拿簸箕把雪饞到一堆，你別玩了，快點。”楊菲正在牆角蹲著玩雪，她紮著兩隻羊角辮，衣服的扣子歪七扭八地係錯了位，早上媽媽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打理她，她自己穿的衣服。楊菲聽了姥姥的話站起來去端簸箕，家裏的簸箕是老式鋁合金的，楊菲才不過上小學，她雙手使勁提著簸箕，步伐不穩地試圖幫姥姥把雪鏟成一堆。楊菲畢竟是小孩子，她把鏟雪當成一種遊戲，雖說簸箕沉甸甸的有點托不穩，可一時玩性上來她倒玩得不亦樂乎。妹妹厲佳慧一直在屋內的小馬紮上坐著，厲佳慧身體弱，家裏大人一般不讓她出門，可她看楊菲玩得實在開心就忘了大人的囑咐從屋裏走出來了，她先是含著手指頭站在一邊歪頭看楊菲玩，楊菲鏟了一簸箕雪端不動就伸手招呼她：“慧慧來幫我。”她就過去幫楊菲抬。陳老太太背著身幹活沒顧上她倆，姐妹倆索性就玩了起來，嘻嘻哈哈的，陳老太太聽見聲音回頭一瞧可嚇壞了，楊菲正在教厲佳慧如何團雪球，兩人的小手都凍得通紅，像是胡蘿卜。老太太大驚失色，丟了鐵釺跑過去一把拍掉厲佳慧手裏的雪球把她拎到屋裏，把她的小手捂在掌心裏來回搓著，然後斥責楊菲：“你怎麼能帶著妹妹玩雪，她凍壞了怎麼辦，跟你說過多少次慧慧身體不好你不能帶著她瘋，你怎麼不聽。一讓你幫著幹點活你就找機會貪玩，你怎麼這麼能偷懶。你媽回來我得告你狀，我要告訴她你今天帶著慧慧玩雪你看你媽怎麼收拾你吧！”楊菲被姥姥嚴厲的神色嚇住了，她丟了手裏的雪球，站在原地嘟著嘴，她有點不高興，憑什麼總罵她，她又不是故意的，再說玩個雪有什麼呀，姥姥就是這麼緊張慧慧，慧慧一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姥姥就這樣。陳老太太領著厲佳慧進屋，對厲佳慧說：“慧慧呀，你可把我嚇壞了，你說你怎麼能跟著你姐玩雪呢，她身體好，你身體不好，你凍壞了怎麼辦，我怎麼跟你爸爸交代？你在屋裏玩吧，看小人書玩積木都行，奶奶一會兒給你幾塊餅幹，你在這乖乖聽話啊。”厲佳慧揪著奶奶的衣角仰起臉小聲哀求：“可是奶奶我想出去玩，我喜歡雪。”“可是你不能玩雪啊，奶奶怕你生病，乖，奶奶給你拿好吃的，你聽話別出去了吧。”厲佳慧不說話了，可她揪著奶奶的衣角不放，睜著大眼睛看著奶奶，不一會兒眼眶就紅了，裏麵水汪汪的，包了一包眼淚。陳老太太最受不了她這樣，看著讓人心疼，隻好妥協：“哎，你這麼一看奶奶，奶奶就都聽你的了，奶奶最疼你了。那好吧，我給你換身衣裳，不過有個條件，你不能玩雪，隻能看。”厲佳慧連連點頭，她知道這招殺手鐧對付奶奶一準有用。奶奶給她換了身厚衣服，又給她纏了一條大圍巾，嚴嚴實實地把她保護好後才把她從屋裏放出來。楊菲還在原處賭氣站著，撅著嘴，臉蛋被風吹得紅撲撲的，辮子也散了，像個小村姑。陳老太太跟楊菲說：“行了行了，別站著慪氣了，脾氣不小，還說不得你了，你做錯事了說你兩句怎麼了。你也別幫我幹活了，越幫越忙，玩你自己的吧。”
楊菲悶悶不樂地在院門口的石階上坐下，雙手撐著腮看街景。這條胡同已經有三十年曆史，門前的石板路早被磨得光滑平整，兩旁的平房還是鋪著紅瓦的老式模樣，胡同口的月牙門本來已經被密密麻麻的小廣告蓋滿了，去年街道居委會實行徹底清除小廣告活動，找工匠重新粉了一遍，現在潔白得和這條小胡同有點格格不入，楊菲她媽小時候就是在這條胡同裏長大的，三十多年了，現在女兒也在這裏長大。對門張阿姨在門口掃雪，看見楊菲一人坐在台階上，就說：“菲菲啊，地上多涼，你趕緊起來，小心一會兒著涼。”楊菲撅撅嘴不理她，張阿姨來拽她：“快起來啊，阿姨不是跟你說坐地上涼嗎？”楊菲正鬧別扭，張阿姨來拽她，她反倒用力掙紮偏不肯站起來，張阿姨就對著院子裏喊：“我說陳大媽，她姥姥，您快來看看吧，您家孩子大冷天坐地上，我拽都拽不起來，這要凍著了可怎麼辦。”陳老太太正掃雪，她抬頭往門口瞅一眼，對著楊菲吆喝：“你作什麼呢？你張姨還拽不動你了是不是？趕緊起來，不然一會兒我過去可揍你！”張阿姨還想拉楊菲，楊菲幹脆掄圓了胳膊發瘋似的掙紮，小臉憋得通紅，張阿姨也沒辦法，放開楊菲，尷尬地笑笑：“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阿姨是為了你好，算了算了，你不起來就不起來好了。”臨走又衝院子裏說：“她姥姥，我可弄不起來這孩子，您來整吧，別一會兒凍壞嘍。”陳老太太放下手裏的活走出來：“你使上性子了是嗎？年紀不大脾氣不小。別讓我發火，趕緊起來！”楊菲跟沒聽見似的，扭頭盯著街上看，就是不搭理姥姥，她有時候就是這麼倔。“嘿，我說你不聽話是不是？我說話你沒聽見啊，起來，趕緊起來，別讓我著急！”楊菲無動於衷，她憋著氣呢。“起來，起來！”姥姥伸手拽她，棉襖都扯變形了，楊菲抿著嘴掙紮。“行，行，我管不動你，我不管了，你願意坐著受涼你就坐著吧，凍壞了拉到！”說著又進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