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騎兵衝向額爾德木圖時,他們成了整個戰場注目的焦點。正拚力廝殺的兩軍不由得放緩了節奏。
夏騎衝破第一個萬人隊,已陷入絕境的步兵們爆發起鬥誌,竟擋住了敵人的攻勢;夏騎衝破第二個萬人隊,夏軍陣地歡聲雷動,蘇合軍則沒了主見,不知該繼續進攻還是回兵去救可汗。
第三個萬人隊壓上時,晉王閉上了眼,不敢再看。六千騎兵戰到這個份上已是罕見。他不能再奢望剩下不到一千騎突破一個萬人隊,更何況狼幡前的那三排騎射手。
不多時,居然又是一陣歡呼傳來。晉王慢慢睜開眼——軍旗!夏軍的紅色軍旗仍然高擎著!雖然隻剩不到一百騎,他們竟衝過了騎射手的最後防線!旋即,從開戰至今一直俯瞰戰場的狼幡倒下了。
晉王喉頭咕嚕了幾聲,流下兩行熱淚。他清楚看到,那支小小隊伍的後麵跟著數千追兵,他們已經絕無可能南下和自己會合。但毫無疑問,原本已是定局的慘敗被扭轉了。
他依稀辨認出有一個黑甲黑馬的騎士衝在隊首。
“蘇合主帥死了!”、“額爾德木圖可汗死了!”漢語和蘇合語同時喊出的這個消息一陣風傳遍了數十萬人。夏軍猶如打了興奮劑,士氣轉瞬間高昂到忘卻疲累和傷痛,狂吼著將敵人壓製得不住後退。而對於蘇合軍,則如驚天霹靂,震得他們臉色煞白。額爾德木圖一死,遼東部的軍官們尚且執行可汗繼續進攻的命令,一直被當作消耗品的燕山部人馬卻紛紛脫離了接觸,聚攏到阿拉坦烏拉麾下。蘇合軍原本無往而不摧,堅如刀鋒的前線立刻出現了大小十多處缺口。
晉王定睛細看了一會兒,果斷下令:“傳令,後軍赤鵠赤雕赤虎三軍合兵一處,由赤鵠軍統領胡彙川節製,衝破當麵敵人!其餘軍隊一麵接戰,一麵緩緩後退,從三軍打開的缺口撤出去。千萬維持住陣形!不能亂!中軍赤羆全力進攻,將敵人拖住,最後撤!機不可失,成敗在此一舉!切莫讓赤豹麒麟的犧牲白費!”
如果此時有人能從空中俯視整個戰場,會發現夏軍像一頭軟體動物般整個動了起來。位於東南方的後軍向蘇合人發起了猛烈進攻,西北方的一支禁軍反方向挺進,其餘部分在逐漸收縮。
那支雪中的萬人隊是燕山人馬,眼見同族都紛紛撤退,已經沒有了鬥誌。赤鵠、赤雕、赤虎三軍是禁軍中的精銳,一旦從慌亂中恢複過來,強悍的戰鬥力立刻讓蘇合人吃足苦頭。禁軍使用的長槍為特別打製,柳葉形槍頭長一尺半,利於攢刺,邊上橫生出一個半尺多長的鐮刀形彎刃,在收槍時能順勢割傷敵人。若騎兵穿著盔甲,還可用尖端鎖拿,將騎手從馬上拉下。三軍官兵以伍為單位,兩人迎擊麵前敵人,一人在後專司刺殺,另兩人警戒,尋機幫手。
想起了怎麼打仗的長槍兵從待宰羔羊轉眼成了無從下口的刺蝟,逼得蘇合兵連連後退。夏軍弓箭手隱藏於槍陣之後,同樣以伍為單位,集中瞄準一人一馬。蘇合人被槍兵逼得在原地騰挪,騎兵的機動優勢早喪失殆盡,每個人還同時被三四柄槍、五六支箭重點照顧著。不到兩分鍾就倒下了上千人。突圍前鋒竟是越打越順手,成了一具精密配合的機械。攢刺、勾拉、刺殺,每個伍行雲流水般重複著這三項動作,腳下不停。如蠶食桑葉,將戰鬥力勝於自己的敵人一批批送去地府。
胡四海離正在交兵的前線不足百步,不時有蘇合人的流矢飛來。他毫不理會,縱馬來回奔馳,給手下鼓勁:
“弟兄們,你們麵前都是些手腳凍爛的傷號!難道你們連傷號都收拾不了!進攻!進攻!進攻!突破他們才有活下去的指望!腳下不要停!弓箭手跟上,先射官後射兵!注意和其他伍的距離,不要拉太開!”
伏兵隊的萬夫長手指已經發黑壞死,全憑著一腔勇悍在拚死作戰。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夏軍發了瘋。砍死一人,立刻會有兩人補上。夏軍的傷亡仍然大於己方,可自己這邊死一個就少一個,夏軍就算把前鋒都拚光了,撤下來的部隊也會源源不絕頂上。前進不得的蘇合軍再次落入了消耗戰的尷尬境地。
萬夫長猛然看見燕山部的狼幡動了!可汗出事了?!他本就不願被遼東可汗當作棄子,此時來不及細想,大聲嚎叫著收攏部下,繞過敵人向大營奔去。
誰也不曾想,伏兵隊的後撤竟引發了令人驚愕的連鎖反應。
晉王不敢相信親眼所見的事實——憑空得了一條生路的夏軍轉眼間從不怕死的勇士變成了逃跑冠軍。打開缺口的消息剛傳出,不知誰喊了聲“大家快跑啊!”,還在交戰的十多萬人馬立時掉轉頭,沒命地奔逃。許多夏兵嫌武器盔甲妨礙了行動,竟一路跑一路扔,巴不得輕裝上陣再多長幾條腿。付出巨大代價才打開缺口的三支禁軍還沒來得及展開守住兩翼,就被亂兵徹底衝散。跟著逃跑的尚能活命,無數拚命想維持紀律的官兵被推倒踩死——這些勇士沒有死於敵人的刀刃,卻因為一場本不該發生的災難,在最後的時刻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