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一支軍隊有氣無力地挪動著腳步。短暫的春季很少有今天這樣溫和宜人的日子,但對於蘇合人來說,他們寧可回到北風呼嘯,縮在帳篷裏啃肉幹的日子。
阿古拉身邊又有一匹馬抽搐著倒下了。騎手對著那雙通人性的眼睛,無奈地抽出刀,在坐騎的脖子上捅了個大口子。看著陪伴自己衝鋒陷陣的戰友生命逐漸遠去。
一萬兩千人從出發時的三人一馬,已經到了接近一人一馬的極限。剩下的戰馬並不是沒有染上瘟疫,隻是體格強健,還能多捱一陣而已。
當然也有例外,蘇德和巴圖的兩支千人隊就個個活蹦亂跳,幾乎沒有受什麼影響。軍中一些聳人聽聞的留言已經傳了開來——蘇德和巴圖是主帥的親兒子,偏偏就他們沒事,該不會是……
這些話傳到阿古拉的耳朵裏,萬夫長不敢也不能發作。想來想去,多半是在那個敵人大舉來襲的黃昏著了道。
那一天,阿古拉從清晨開始就有非常惡寒的預感,一連串的征兆似乎也預示著災難的來臨——早上,馬鐙平白無故掉了;中午,用了多年的馬鞭斷了。好容易等到紮營,總想著這下該能吃頓太平飯了吧?卻發現自己那把早年殺了夏朝將軍搶來的昂貴角弓裂了條縫。
“不祥,不祥啊!”隨軍的薩滿看了看,念上一段誰也聽不懂的禱詞,塞給萬夫長一個狼牙和人骨做的護身符,搖著頭走了。
阿古拉將護符小心地貼身收好,憂心忡忡地吩咐手下:
“這麼多天裏敵人大部隊始終沒有露麵,隻是不斷騷擾,說不定他們正在準備一場突襲。大家多派些遊動哨,讓弟兄們互相掩護,能跑遠點。真要遇上敵人也能有幾個人回來報告。”
蘇合人追蹤的本領十分了得。要是往常,一個偵騎撒出去,等三五天後回來複命,已搜索了方圓數百裏的地域。那些壺方人、薩力圖人根本沒得躲。可現在人家根本不和你在草原上玩捉迷藏。隻要偵騎一離開大營就被不知隱藏在哪兒的敵人盯上,跑不出三四裏便會被冷箭暗弩射穿。
阿古拉這一生從沒打過像現在這樣古怪的仗。就像老虎拍蚊子,無從下手。明明敵人一直貼著自己,卻從沒能抓到他們的尾巴,反倒是被這麼一小撮人把大軍玩弄於股掌。明明遼東是蘇合人的地頭,自己在這兒卻成了睜眼瞎,每天最有實效的工作不過是找塊宿營地。
眼看著軍隊攜帶的肉幹和幹酪越來越少,要是再不盡快找到敵人決戰,便不得不殺馬了。蘇合軍隊一人能有兩到三匹馬,殺掉一匹不過是影響一點行軍速度,對戰鬥力損害不大。但越走越心驚的阿古拉不得不考慮另一種蘇合將領極少遇到的情況——萬一打不過敵人要逃命時,少一匹馬就等於少一分活命的希望。
“父親,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阿古拉的兒子,千夫長蘇德也煩透了敵人毒蜂叮蠻牛的戰術。尤其是出發之後,軍中混入大量外係勢力。或許決戰時他們會服從命令,但在平時,老爹不但指揮不動他們,還得留出些軍隊多加防範。因此警戒、追擊的任務就落在了自己和弟弟巴圖這兩支最最嫡係的千人隊身上。要不是敵人每次來的人不多,蘇合男兒又足夠壯健,隻怕手下兩千人早就被拖成了渣。
下一步怎麼辦?幾乎每個蘇合軍官都問過這話。阿古拉定下的方向是找到敵人的大本營,逼其決戰——前提是能順利找到的話。
阿古拉這種戴罪立功的將領在蘇合軍中並不多見,絕大多數人失敗後沒有第二次機會,要麼像個勇士那樣戰死,要麼逃回來被四馬分屍。因此他地位雖尊,在軍中卻屬於一種十分微妙的處境。順利打了個勝仗還好說,如果敗北,不但自己完蛋,恐怕連家人都會被貶作奴隸。
怎麼辦?阿古拉來回踱了幾步,一咬牙:
“傳令,明天開始派出五路人馬搜索,每路五個百人隊!從這兒到黑龍江邊的每一寸土地夠給我仔細搜!”
蘇德聽老爹講過上一次的慘敗。簡單的加減他還會做。如果當時戰場上出現的敵人都加起來,打底就有一萬人。這邊一萬二千大軍一下子去了兩千五百,等於又少了一分勝算。他想找敵人決戰,做夢都想。但要是以削減己方優勢為代價,那就該仔細算算了。
“父親……”
“唉!若是可汗肯聽一勸,給我三萬人,三萬人,何至於此啊!”
“父親,我倒有個辦法。”
阿古拉停下腳步,突然間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和兒子好好說過話了。三年?五年?自從蘇德當上千夫長後,爺兒倆各忙各的,自己印象中的兒子還是那個衝鋒時喜歡打頭陣的二愣子,倒真是忘了,他已經是個成熟的將領。
萬夫長拉著蘇德出了帳篷,兩人邊走邊聊:
“你剛才說有辦法?講來聽聽。”(本書首發.17k.)
“父親,我覺得我們應當分兵。哎,您聽我說完。我想這樣,一萬二千大軍分成三隊,然後自西向東,每兩隊之間相距五十裏。三隊人馬每天同時出發,向北走一樣距離的路。這樣即使哪隊遇上敵人總不至於立刻被全殲。隻要能等到其他兩隊來援,不是既逮著了敵軍,又不用擔心損失太大?”
阿古拉在心裏算算了,點點頭。就算敵人全部壓上,四千蘇合軍總能頂上小半天,等到相鄰的一隊來援。即使打不過,大家都是騎兵,大不了丟卒保車,扔掉一部分部下走人。這樣一來敵人就走到了明處。雖然自己這邊可能損失大點,至少能擺脫被動挨打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