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還記得朕說什麼來著?朕說過,要封那惡鬼將軍大大的官職。你看,他現在已經是我大夏的正四品將軍,有封爵,有食邑了。朕還說過,要讓他幫著打蘇合人,現在惡鬼將軍和晉王一南一北,將蘇合人打得潰不成軍。你看,朕說的都應驗了不是!”
一同坐在暖炕上,矮幾對麵的李淡雪用袖子遮著嘴,輕輕一笑。朝中的勾心鬥角她管不著,但消除了蘇合人進襲的威脅,李玉澄心境的好轉卻是實實在在看得見的。這個孿生弟弟當皇帝當得並不開心,大半年來少有如此興高采烈的時候。
“陛下,李將軍已是我大夏的縣伯,再‘惡鬼將軍’、‘惡鬼將軍’地叫,可不太妥當。”
“嗯。朕理會得。皇姐,聽說惡……那李將軍曾在晉王府上住過一陣子?”
對於李雪鱗的事,李淡雪總是在有意無意地收集。但那些本已驚人的戰績經過口耳相傳,再從侍女嘴裏說出來,早已和真相偏離了十萬八千裏,略作整理就是現成的神怪。
張炎的《黑麒麟破虜傳》由於得到了李雪鱗提供的第一手資料,倒是比較權威,可晉王的名頭實在太招搖,本子裏並未提及。加之各地說書人往往會添油加醋,傳到舞陽公主耳朵裏時也已經大為走樣。
“陛下,這等傳言還是切莫當真的好。就算李將軍之前和晉王有什麼來往,在敵後奮勇拚殺的功績實實在在,一點都做不得假。”
“皇姐,朕不是這個意思。你不知道,今天侍讀和左仆射要來。如果李將軍當初在王府住過,正好能聽聽有什麼故事。”
“晉王世子要來?”一向溫婉的李淡雪竟有些激動,“陛下,舞陽有個不情之請,望陛下恩準。”
“皇姐你這是幹什麼!哎,你說,有什麼要求盡管說!朕一定給你辦到。嗯……讓朕想想,”小皇帝滿臉狡黠的壞笑,“皇姐,你是想和朕一同見世子,對不對?”
淡雪襝衽行了個禮,有些難為情地說道:“舞陽也知道這會讓陛下為難。隻是……隻是……”
姐姐有事要自己幫忙,李玉澄高興都來不及。當下手一揮,挺胸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皇姐,待會兒你和朕一同在禦書房等著便是。等左仆射他們談完正事,咱們讓世子留下,三個人私下有什麼不能說的。”
老總管黃啟慌了手腳,一疊聲地叫道:“陛下,這可使不得!便是宗室女子也不得進禦書房,這是祖製!”
“陛下,既然如此,就當剛才的話舞陽沒提過罷。”
李玉澄難得幫上姐姐的忙,卻被人阻了,敗興不說,還很沒麵子。當下虎了臉,一撇嘴,道:
“祖製又如何?朕是皇帝,難道朕的話便不是金口玉言,不管用了麼!”
“陛下……”
“皇姐你別擔心,朕既然說讓你同去,就一定言出必踐!”
李淡雪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小小要求,居然會生出這許多事來。李玉澄顯然是和黃啟杠上了,言語咄咄逼人,若不是嗓音稚嫩,簡直不似一個六歲孩童說出來的話。
“黃總管,朕乃天子,說的話豈能反悔!你是要讓朕做無信無義的小人不成!”
“老奴不敢!”黃啟趕忙跪倒在地,拚命磕頭。今天的小皇帝像是換了個人,竟將皇家威嚴施展得淋漓盡致。黃啟自己也說不準到底該為這種改變高興還是擔憂。
“你不敢?剛才你又說什麼來著?祖製!朕問你,祖製是誰定的!”
“回陛下。祖製……祖製自然是太祖陛下欽定。”
“太祖定的就是祖製,不得違反。那朕立的規矩呢?”
“這……這個嘛……陛下立的規矩等過個幾十上百年,自然也成了祖製。”
“那好!”李玉澄斬釘截鐵地說道,“朕現在就立個規矩——宗室女子可以進禦書房!”
“陛下,這……這有違祖製……”
“違什麼?太祖能定規矩,朕就不能定了?太祖是大夏天子,朕也是,難道朕的皇位比太祖坐的矮幾分不成!”
黃啟被李玉澄的胡攪蠻纏弄昏了頭。小皇帝的話聽起來挺有道理。沒人說他不能給後世新皇定規矩,可這麼一來不就等於隨便哪個皇帝都能否定前任了?不行不行,這也太大逆不道了。可是……可是,皇帝真要這麼幹,他是出口成憲的天子,誰也管不了。
小皇帝第一次發脾氣效果奇好,大喜過望之餘也本能地給了黃啟一個台階下:
“黃總管,朕知道你監督內宮甚是辛苦,但朕的要求也不算過分。舞陽是朕的親姐姐,一同托體先帝,和朕便像是一個人。朕能聽的,她自然也能聽,是不是?”
還能怎麼辦呢?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和天子硬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雖然黃啟儼然小皇帝的保姆,平時仗著資格老,還能做做規矩。可對方畢竟是萬民百官的主子,真惹他不痛快了,拖出去杖斃也不過一句話的事。
李玉澄見老頭子居然破天荒同意了自己的要求,成就感簡直無法言喻,歡喜得像是摘到了月亮。李毅和董尚華進禦書房時,第一個念頭就是:今兒個皇上的心情怎麼這般好法。
雖然對李淡雪的出現有些愕然,但本著皇帝家的事少管為妙的原則,這對皇宮的常客裝著沒看見黃啟的苦瓜臉,向兩位天潢貴胄依次行了禮,問安,開始報告起中書省最近處理的一些事情。
李玉澄雖然從小受的精英教育,可惜現在滿打滿算也隻有六歲差兩個月,連書本上最基礎的知識都還沒吃透。更何況他生下來就住在宮中,對外界的概念最多也就是“大夏朝很大,老百姓很聽話,四夷賓服,萬國來朝”。
因此董尚華和李毅的彙報在他聽來不但難解,而且無趣。
李玉澄總算還明白不能堂而皇之地打哈欠。堪堪等到兩人從賑災到屯邊的長篇大論說完,悠遊天外的元神這才回來,擠出個笑臉,道:“兩位卿家替朕分憂,處理得很是妥帖,有勞了。”
“吾皇聖明!”
“平身吧。嗯,董卿家若是無事便退下吧。朕有些話要和世子商談。”
董尚華再次叩首,告退。起身時對李毅笑笑。
這老家夥,明明心裏嫉妒,卻還裝著替我高興的樣子,也難為他了——李毅對那個表情的剖析很到位。
“賜座。”
“謝陛下。”李毅今天不是以老師的身份登場,小皇帝在董尚華麵前能明白其中關係,沒有對自己特別優待,等外人走了之後才表示親近。這種比以往大有進步的舉動讓李毅既高興,又有些擔憂。
李玉澄畢竟小孩心性,藏不住話。立刻開門見山問道:“不瞞先生說,朕今日有些事想問問,又不方便在外人麵前講。先生與朕是君臣,是師生,更是血親,還望先生能如實相告。”
李毅點點頭,心中卻有些打鼓,不明白小皇帝有什麼天大的事,弄得如此鄭重。
“嗯……其實有問題要問的不是朕。”李玉澄撓撓頭,對自己的假公濟私有些不好意思,“舞陽公主對奮戰敵後的薊縣伯頗為好奇,聽說他曾在貴府叨擾過一陣,想問問先生那是什麼樣一個人。”
李毅險些背過氣去!難道李陽朔真是他命裏的災星,到哪兒都逃不開?雖然人還在萬裏之外,他的影子卻已經彌漫到了市井,到了朝堂,甚至到了內宮。原本以為小皇帝留自己是要共享一些秘密,誰知道竟像是對著破廟裏下頓沒著落的和尚問:“喂,知不知道白雲觀怎麼走?我要去布施齋飯,捐香火錢。”
偏偏知道那個薊縣伯在他家住過的人還不少,或是好奇,或是恭維,或是攀關係,這種好比拿米田共當金箔往他臉上貼的問題,李毅回答了沒有五百也有四百九十九遍。久而久之,倒是變臉的本事大有長進,掛上一副標準的溫雅笑容,不僅是小皇帝,連黃啟都看不出破綻來。
李淡雪走上前,先襝衽行了個禮:“舞陽強人所難,還請世子不要見怪。”
李毅忙站起來還禮,告罪道:“公主殿下折殺微臣了!這如何當得起!微臣之職本就該隨侍陛下左右以供問詢,強人所難又是從何說起!微臣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坐回凳子上,裝作遣詞造句,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據他本人所說,薊縣伯並非我中華子民。此人極善於審時度勢,引人注目。陛下、殿下有所不知,當初他出現在這中京時,曾在市井間著實風光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