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密爾頓對這個觀點感興趣的程度出乎我意料,這不是嚴謹的曆史學家應該有的態度。但不知為什麼,我竟然把這番像是占星術士的猜測告訴了李上校。而他並沒有如其他的話題那樣與我深入討論。隻是沉默片刻,然後將談話岔到新的內容上。
我很能理解。李上校希望能尋求一個答案,可以通過回溯那些先知般的舉動掌握曾經存在於各大國中的隱性問題。目前的局勢可能正是和這些一般認為已經由他解決,或者並不存在的隱患有關。如果僅僅是這樣,兩個世紀來的眾多研究者已經有了不少成果。但李上校想要知道的是,那位先知是否認識到這些問題,是否對此有過什麼舉動。或者說——我們今天麵臨的局麵是否正是他已經預料到,卻沒有公布的。甚至會不會是他一手促成了這個局麵,通過毀滅性的破壞對積弊重重的各大文明進行一次洗禮?他曾經做過這種事。
而我那個不切實際的猜測無疑在告訴李上校:我們無法得知他的舉動為何而產生,就像我們無法像他一樣站在時間之外顛倒因果……天哪,這真是荒唐!請忘了我所說的這些話吧,它們實在不該出自一個學者之口。
雖然我不能給李上校提供什麼幫助,他卻幫了我不少忙。李上校是海軍軍官,對那場劃時代的波斯海戰做過深入研究。
“……那還是我在葫蘆島海軍軍官學校留學時做的課題。您見過胡楊少將了?他當時是高我三級的學長,也是這個課題的負責人。他居然沒向您提起過?啊……看來他的處境實在很危險……”
以一句看起來莫名其妙的攀談開頭,李上校對於波斯海戰的評價之高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為他會對這場普遍被認為屬於慘勝的戰役大加批評:
“那些曆史學家們似乎對於細節有著狂熱的愛好,我理解,這樣比較容易應付論文……噢,漢伯頓先生,你例外——隻有你試著去全麵複原他的麵貌,雖然這件事需要極大的努力還未必會成功……波斯海戰是慘勝?簡直胡說八道!可以說沒有波斯海戰就沒有近代海軍,就不可能讓共和國在此後支配大洋長達兩百年!而沒有共和國的製海權,誕生之初脆弱的平原聯盟將難以抵擋歐洲難民和敵對部落的聯軍。您知道,正是因為大西洋艦隊整整一代人忠實執行了他最後的命令,歐洲難民的總數才能控製在不到五十萬——其實原本會有超過兩百萬歐洲人在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裏登陸對麵的土地。可以說共和國的製海權佑護了當今最強盛的兩個文明。一旦失去對海洋的控製,也就意味著他花了半生心血構建的歐洲—拜占庭—波斯三方製衡會立刻崩潰。最壞的情況有可能會引發對共和國陸地疆界的侵略。這一切的關鍵都在於波斯海戰。慘勝?即使以雙方戰損比例而論也可以打個及格分。那些曆史學家——對不起,你例外——真是為求出名不擇手段的職業謊言家!”
雖然我內心已經有些認同了他的說法,出於學者的嚴謹,我仍然要求李上校說的更詳細些。為什麼波斯海戰和共和國此後兩百年的製海權密切相關?漢密爾頓對這個話題也很有興趣,拿出了他的速記本做著記錄。否則我也沒法將李上校大段的專業論述引用到信文中。
“現在最為人詬病的一點就是戰損本來不應該有這麼大,尤其是第一次波斯海戰。如果以傳統的戰艦配合傳統的戰術,擁有數量優勢、情報優勢、科技優勢的夏帝國海軍可以輕鬆將波斯和拜占庭聯合艦隊在兩到三次會戰中殲滅。夏帝國發達的造船工業和龐大的海員隊伍能夠及時補充損失。可以說隻要他當時願意將海戰過程拖久一點,在全殲聯合艦隊後夏帝國仍能有超過四百艘長達百米以上的主力艦,戰艦總數能接近兩千艘。第二次波斯海戰根本不會有出現的可能。”
“那他為什麼不這麼做呢?”我在說出口之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傻。李上校以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製海權!漢伯頓先生,一切都是為了未來的製海權!傳統戰艦編隊隻有原始的巨弩之類武裝,要在遠洋維持一支對敵人海軍有絕對壓倒性優勢的艦隊需要數目龐大的戰船,隨之而來就是無法回避的後勤和資金問題。而一艘夏帝國最原始的單層火炮甲板戰列艦抵得上十艘海鶻船。維持一支以火炮戰列艦為核心的小規模艦隊不會對帝國財政造成毀滅性打擊。可是戰列艦昂貴的建造費用必須有足夠顯著的戰果提升來支持。這也是他為什麼會將軍官和士兵們都不熟悉,又不具備數量優勢的先進戰艦投入波斯海戰的原因。他是個賭徒,在決定帝國存亡的關鍵戰爭中都想獲得盡可能多的利益,哪怕為此多擔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