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清被大人們推到父親床前的時候，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大家最近都看起來特別疲憊而難過。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父親和母親了，有時候問起姑姑，她便告訴她“爸爸要在外麵賺很多錢好給清清買漂亮的衣服啊。”然後她就期盼著，現在終於看見父親了，他躺在床上，連說話的聲音都小得難以辨認。
她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算帥氣，但記憶裏的父親是很好看的，現在躺在床上的那個人，臉因為藥物已經腫得不複往日的模樣。她有些懵懂地被人推到床前，父親看著她，眼睛裏有淚珠順著眼角快速滴落進枕頭裏，她不知道這個樣子的父親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卻覺得心裏異常壓抑，她看見父親嘴角動了動，於是湊過去想聽聽父親說的是什麼，可是她什麼也聽不出來，要起身的時候她聽見模糊不清的兩個字“……不起……”。
這是顧清清最後一次見父親，她人生的第一個挫折，四歲這年，她從一個眾星捧月的公主變成眾人同情的可憐女孩。
一九九四年，這是顧家多災多難的一年，連天空都好像沒有藍過。父親的離世給了奶奶極大的打擊，原本做過胃穿孔的身體每況愈下。這時候顧清清才知道爺爺的腿是在去給父親交醫療費的時候過馬路出了車禍，能撿回一條命已經很是幸運。
夜裏，清清常常聽著母親壓抑的啜泣聲醒過來，她知道媽媽很痛苦，知道媽媽不願讓她看見，她也想哭，可是她怕母親更難過，於是輕輕縮進被子裏，咬住被角。
父親和母親是很相愛的，她很小就知道，被幾個姑姑帶著，其實很少見到爸爸媽媽，但是他們每次回來都會給她帶很多玩具和衣服。她不懂什麼是愛，後來讀書看到相濡以沫，便會想起那時的父親母親。
二十七歲的母親原本可以改嫁，但她沒有。後來聽姑姑說，奶奶勸她帶清清走改嫁個好人家，但她堅持留下來。之前還經常孩子氣的母親變得異常堅強。
轉過年來的夏末秋初，顧清清要讀幼兒園了，她原本是這個小鎮上最受小夥伴羨慕的孩子，因為她的父親在生病前是被公司指定派去新西蘭的海外經銷部部長。那個年代在一個小鎮上能出國不知道羨煞多少人。過去他們會圍著她轉，現在他們依然圍著她轉，可是大家看她的眼神裏，有她很不喜歡的東西。那是同情，或者，該說是可憐。
“清清，媽媽給你買的新書包，明天去學校可要乖乖聽老師話。”母親拿走顧清清手裏的積木，把新買的書包遞給她。
她接過書包，想了想，點了點頭。把不想去上學的想法咽回肚子裏。
第二天，清清很早起床，媽媽把她的頭發梳理好披在肩上，“清清，媽媽要照顧爺爺，走不開，就不去送你了，一會兒你大伯父會來接你，和展顏一起去學校，可以嗎？”媽媽邊說邊給她戴上了個小兔子發卡。清清點頭。學校離家這樣近，以前經常和阮陽他們一起去學校附近玩耍，其實自己去也沒關係。她站在鏡子前，望著裏麵那個看起來活潑又乖巧的女孩子，嘴角慢慢揚起來。這樣漂亮。她很好。不需要別人可憐，不是嗎？
沒多久大伯父來接她，撫著她的頭發笑問道：“清清可算盼出頭了，以前見到小朋友排著隊出校門就吵著要上學，這下高興了？展顏還死活不願去呢。上學可以認識新的小夥伴，多好哇。”
“爸爸！你去問阮陽，看誰願意去！我們用不著上學就認識。”顧展顏杏眼一瞪，搶白道。
“大哥，我看也快到點了，那清清就先拜托你了。”顧媽媽看了看時間說。
“嗯清清這孩子乖巧。你就放心吧。過幾天你大嫂就回來了。把爸媽接到我那邊住，我們老往這邊跑麻煩不說，也沒法盡心照顧他們。接到那邊你擔子也輕一點。”顧延民思慮道：顧媽媽剛要說話，他抬了抬手阻止道：“好了，我先送兩孩子去學校，你先忙。”說著一手牽著一個朝門外走去。
學校還是那個學校，看起來沒什麼不同。區別大概就是以前都是站在外麵看裏麵，現在終於站在裏麵了。卻沒有當時那種期盼的心情。大伯父將她們送進教室，囑咐了幾句要好好聽老師的話，就離開了。
學校給幼兒園單獨建了個小院，有個小校門和整所學校隔離開，聽說是與小學生分開，防止他們進來玩那些玩具器材，顧清清覺得，她比那些大班的小朋友幸運，因為這些器材是今年春天剛建起來這個學期才讓同學們玩的。他們快要成為小校門外麵的人了。
這個老師真漂亮，快趕上媽媽了。顧清清盯著幼兒園的劉老師看了一會兒得出結論。劉曉將她們安排坐在一處，同齡的孩子被家長陸續送來，安排好座位後，劉老師開始讓大家輪流站起來介紹自己，所謂介紹，隻要報出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輪到清清的時候，她站起身：音色幹淨：“大家好，我叫顧清清。”說完便坐下了。劉老師詫異了一下，她是知道清清父親離世的事情，以前還經常見到這個小姑娘和一群孩子在學校附近玩耍，看起來活潑好動，如今家裏出了事，孩子也變得看起來安靜很多。
自我介紹完後，老師開始一邊彈琴一邊教大家唱兒歌，其實這樣類似門前大橋下的歌曲，她三歲就唱得很好了，爸爸在世時會給她買很多小紅帽的磁帶，她以前還經常唱給附近的孩子聽。一節課就這麼咿咿呀呀的過去了。
老師一說下課，休息，這群孩子立馬就坐不住了，呼啦一下衝向外麵的玩具器材。
阮陽扯著邵天然跑過來，衝她們兩個嚷道：“走走，咱們去玩那個蹦蹦床，我早就想上去試試了！”展顏也站起來，拽了拽清清：“去不去呀？哎呀走吧，你不願玩這個，我陪你去玩別的。”顧清清彎彎嘴角，笑道：“走，我也早就想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