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走在這個虛幻而又真實的隊伍的最前頭,聽著身後另類的鼓樂喧天,心裏感覺無比的孤獨和淒涼。
這次心血來潮,來到川東,讓我既驚恐又後悔不跌。
說實話,自打我一踏上這一小片蜀土,就沒有見過頭頂的太陽精神過一天,似乎一直是這樣的晦氣連連。
你看,頭頂的太陽就像病入膏荒,蔫不拉幾的似乎沒有一點力氣,而且這回好像又變成了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將陰影默默地投向川東大地。
而且,最要命的是,我碰到的每一個人,除了那個男警察和那個女警察外,一個個陰陽怪氣,古裏古怪,恍恍惚惚不像是真的人;而且每一個人長相都是稀奇古怪,似乎營養不良;碰到的事情又是亦真亦假,實在不像是一次真實的旅程。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看來這話一點不假。還是阿婆說得對,這裏的地氣陰,看來對人的秉性還是多少有點影響。我現在隻能這麼解釋了。
不知從那裏冒出的這麼多人,就像是北京馬拉鬆長跑時的陣勢,將送葬的隊伍圍在道路中央,然後大家都仿佛被焊接在了一起,恰似一塊整鐵,蠕動著一齊向前移動著。
走在前麵的幾個導陰者——就是引鬼上路的人,一把一把地往天空裏拋灑著紙錢、白花和紙人、稻草人等等器物,然後都又飄然落地。雖然沒有刮一點風,但都原地消失不見了。
有幾個藝人,我隻能這樣命名,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竟然拿著整付人骨架子,當成提線木偶來玩的。
這幾個人就將手裏的一把繩子拉拉扯扯,前麵的骨頭架子就模仿活人,做著各種各樣奇怪的動作:五步一拜,十步一跪,圍繞著抬屍轎子蹦蹦跳跳,加上人骨嗩呐吱吱啦啦地吹著,就像是這三具提線木偶在哽咽哭泣,又像是別種極度壓抑的歡笑,吸引的圍觀者忍不住鼓起掌來。
我睜大眼睛看著地麵,以為是自己眼睛花了,死活就是沒有發現那些曾經追過我的紙製品到底都跑到哪裏去了。
突然,讓人驚奇不已的是,拐了一個大灣子,我們的前路上突然白霧彌漫,撲朔迷離起來,弄得人的眼睛啥東西也看不清。
大霧到處胡塗亂抹,將這支隊伍切割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零碎。我回頭看不見抬大人——死人的那台轎子,抬轎子的人又看不見前麵的導引者,隻是憑借嗩呐和鼓聲,大家都就這樣揣摩著前進。
……
就這樣,這條喪葬長龍從陰陽村出發,吹吹打打著人骨交響曲,蜿蜒曲折,穿過陰陽灘,又擦著倒流的那條小河,也就是我拋屍滅跡的那條河,一直綿延到了二龍山腳下。
沿途墳塋又密密麻麻地出現了,一個個散落荒野,顯得安靜而又孤獨。但墳上的門這次一扇都沒有打開,那些稻草人和小紙人也沒有出來叫喚。
我搖了搖頭,清醒了一下自己,感覺一氧化碳中毒的意思還沒有過去,所以感覺還是出現了一些幻覺。
但這不是幻覺。
我猛然發現,在濃雲迷霧之中,成千上萬的人都向二龍山蝶蝶前行。至少有幾百個村子幾十個單位和許多公司的上百支送葬隊伍一齊向二龍山進發,然後在山腳下慢慢集結。
各種旗幟四處飄搖。旗幟上都大書著各個村子和單位公司的名號,什麼長灘村,死人溝,黑山口,扒皮鎮,剁肉壩,鬼見愁,什麼胡吃海喝酒店,全人宴五星豪華大酒店,人頭火鍋,什麼工程公司,什麼運輸隊,什麼市場銷售處,銀行、學校、煤氣公司、火葬場、殯儀館等等等等。
當然還有陰陽村,被立即淹沒在浩蕩的旗海之中。
每一個村和單位,都跟我們一樣,都抬著大大小小的、多多少少的一具具死屍,鼓吹著就像是陰陽村一樣的人骨樂器,聲音躥出足足有二十裏遠。
相信你絕對沒有見過這樣浩大的埋人場麵,死者有上百名,送葬的人不下幾千人,圍觀者大概有十萬人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