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月下雪。他們共存於一體,卻又不是一體。而以自然常理而言,一個身體裏是無法容納下兩種完整的人格的。所以在平日裏,他隻是雪夜,隻是這個人。不過有時,他還是會選擇謙讓,讓風花變成臨時的主宰,呼吸天地間的空氣,感受一下自由。可這對一個活生生的人來說,是遠遠不夠的。對他們兩個人,更是如此。
“來這裏的本來其實隻有我一個,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意識也被我帶來了。”提到這個,雪夜就變得沒精打采了,他淒然地笑了笑,說道,“你也看出來了吧,我們是孿生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隻是不管再怎麼像,我們還是兩個人,是不同的人。完全不同。”
盡管很不想提起,但雪夜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將這些都說清楚。無論林君會不會接受,會不會諒解。可即便有所覺悟,雪夜還是會忍不住擔心,於是說話間,雪夜總是會用眼角小心地窺視林君的反應。但從林君臉上,雪夜沒有看到慣常見到的駭然,更別提那些羅嗦又好奇的追問了。林君隻是靜靜地聽著,沒有說一個字。
“我……她跟我不一樣,她什麼錯都沒有。”雪夜肯定但艱難地說道,“就因為我的關係……”
就因為他,風花是被他連累成這個樣子的。雪夜堅信這一點。他和風花一同長大,本來親密無間,好到似乎隻有擁有彼此,世界才是完整的。類似心電感應似的聯係是他們最為驕傲的事。他們也常常利用這一點搞些神秘的惡作劇,弄的周圍的大人都很頭疼,不清楚這兩個小鬼頭是怎樣做到的,也因而無法懲罰他們……所以,他們總是可以躲在一邊竊笑。那時,真的很開心。可是最後被施予的這個惡作劇,卻讓他們誰都笑不出來了。
不共享的記憶使他在墮入樂園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直到有人壯著膽子問起才一切大白,從而也提醒了他--那些以她的名義,以她的形象在他無意識時進行的活動,成了這另一人格存在的唯一證明。
可是當時這一事實卻沒能引起他的重視。他甚至曾經試想過,那是他在突然變成孤身一人後出現的精神弊病。畢竟,他從沒有想過沒有另一半的生活。他們是彼此的半身,缺一不可。他始終都是這麼認為的。可存在就是不能被抹滅的,當他又驚又恐地從別的樂園人手中接過被攝下的她的影像時他才意識到,那是真正的她。真的是她。再之後,他又查到,現世的她在他死後就持續著昏迷不醒……
天,塌了。
像瘋了一樣搜尋一切可行的辦法,他一度隻想讓她回到她該存在的世界,可結果往往將他逼入絕望。在樂園裏,從來就沒有人遇到過這種情況,更別提回去的方法了。這樣惶恐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她的身體死去。
沒有人會期待一個沉睡了那麼多年的人還會再次醒來,現世裏早已沒有人再試圖挽救她了。於是她在沉默中死亡了。在咒罵那些遺棄她的人們的同時,他更加怨恨著身為凶手的自己。失去了唯一的棲身之所,她就沒有地方可回了。他不能再想著如何將她送回去了。她失去了自由,隻能留在暗無天日的世界裏。
負麵精神上的折磨是可怕的,那期間,他都以為自己真的瘋狂了。他甚至拒絕過她的存在,卻不自覺地更加在意她留下的痕跡。他不停地追尋著她曾對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連一丁點蛛絲馬跡都不肯放過。他試著用各種方式與她溝通。想象,呼喚,留言,第三者見證,卻都沒有得到她的回應。是她不想回應,還是回應不了?像蹣跚學步的嬰兒,他開始揣摩掌握記錄她出現的契機。他要將更多的時間讓給她,讓她在這裏繼續她未完的生活。即使,這裏和以前的世界很不相同。
“隻有在我自願放棄主動權的時候,她才能用這個身體活動。”雪夜最後說道,“其他時間,就隻能跟我潛藏在後麵的感覺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和死了沒區別,連睡覺都稱不上。她活著的時間,太少了……這樣都過了好久後,她才開始跟寫信一樣和我說話,不過也都是在說些她遇到的瑣事罷了。可我還是很高興……”
然而,就是從那些文字裏,他發現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而且,她比自己要更早的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卻沒有,或者說無法原諒他。
“鞠月和藥王寺也沒辦法嗎?”似乎沉默了一個世紀,林君才開口說道。
“嗯。為此我還打聽過藥師丸的事,藥師丸是藥王寺帶來的狗。可它是連身體一起過來的,沒辦法做參考。更何況我和它語言不通哩。”雪夜苦笑著聳聳肩,歎了一口氣,說道,“不過後來你不是也把一個人帶到邊境了嗎?我挺好奇的,就想看看你這個人。”
“你是說……”林君恍惚地看著他。
“隻是想看看而已。”雪夜誠懇地說,表明自己毫無惡意。“你們和風花的情況還是不一樣,他也是連身體都過來了。而且,據說藥師丸是做了類似的選擇才留在藥王寺身邊和她一直存在到現在的。風花在我體內也算是和我一起存在吧,可神卻好像沒給過她選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