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水麼?”室中,若嬋將手上的紈扇隨意地插到花瓶裏。
“嗯。”我說,抱著阿謐在一張矮榻上坐下,眼睛四顧打量。
這是一幢三層閣樓,很寬敞,若嬋帶著我從一處暗道般的樓梯走上來,隔著竹簾,能隱約看到樓堂下燈火通明,人影綽綽,樂聲紛揚,男女調笑的聲音高高低低。
“這就是你的淑容坊?”我問若嬋。
“正是。”若嬋往外麵瞥一眼,淡淡道。
“伎館?”
若嬋看我一眼:“有伎有娼,朝廷不在長安,這邊的客人比雍都放得開。”
我不語。看向一旁,阿元紅著臉,很是局促;阿謐坐在我懷裏,眼睛望著附近案上的一隻陶雀燈,烏黑的眼睛滿是好奇。
“我在此,會不會打擾你的生意?”我試探地問。
若嬋彎彎唇角:“你已經打擾了。”
我:“……”
若嬋從瓷壺裏斟出一碗水,遞過來。我接過,自己先喝一口,覺得不涼不穩,又喂給阿謐。
“不打算與我說說你怎會來了此處?”若嬋坐到榻的另一頭,靠著隱枕問道,“堂堂大司馬夫人,布衣亂發,帶刀夜闖深巷,莫與我說你是帶女兒走街懷舊。”
我訕然。這話確實,我原本猶豫著此事該不該說出來,想先敷衍敷衍,可看來至少在若嬋麵前不管用。
“你說呢。”我苦笑。
若嬋看著我:“是丞相過世之事?”
過世?我愣住,猛然抬頭看她。
就在昨夜,魏傕死了。
這消息如果實在丞相府中聽到,我也許會詢問一番才信。
可是今夜之事,沒有比它更好的解釋。
在我帶著阿謐離開雍都之前,魏傕的病就已經沒了盼頭。他躺在榻上,幾乎整日昏睡,醒來以後也是這裏痛那裏痛,把他自己和伺候的人都折磨得受不了。府裏請來的太醫來看過之後,隻是搖頭,委婉地告訴郭夫人要準備後事。
這大概是魏傕中風以來唯一一次肯定的診斷。而不久之後,魏郯出征,我則來了長安,雍都如何,則全交與了郭夫人和魏昭。
子承父業,這是理所當然。而魏郯雖然是嫡長,郭夫人和魏昭卻並非輕易想與之人,魏氏帳下那些臣子和朝廷之中的動靜亦是由來已久。
對與魏昭而言,父親過世,無疑是他成為正統的千古良機。魏郯遠在汝南,一時半會趕不回來,他隻要讓掌握雍都,在朝中得到眾人擁立和天子的承認,就是魏傕名正言順世子。而我和阿謐母女,則是他要挾魏郯的另一道繩索。
“此事我也是剛剛得知。”若嬋道,“還有一事,隴西的魏康也要到了。”
我的心跳催得很急。
“你怎得知?”我問。
“我怎得知並無所謂。”若嬋不以為意,道,“你是大司馬夫人,卻不曾得信,這才是要緊。”
我默然。
她說得沒錯。
要是我知道了,自然會十二分小心,即便不會雍都奔喪,也絕不會去赴什麼宴席。
我想到了袁襄。他倒戈魏昭,無疑是在魏郯背後捅了一刀。魏昭要是得到了魏康的兵馬,雍都便是十拿九穩。梁玟和魏昭,一南一北,魏郯在中間,無異於兩麵夾擊。我又不禁想,梁玟和魏昭,可是同謀?
那答案幾乎不必再細想就能知道。即便他們不曾打過招呼,如此境況,梁玟也是樂見其成的。
眼眶澀澀的,我閉閉眼睛,仿佛回到了那時的騏陵。漫天火光,魏郯的身影立在中間,想要被吞沒了一樣……
“啊嗚……”阿謐在我懷裏扭動了一下,似乎還不想睡,伸著手要起來玩。
“你有何打算?”若嬋問道。
我沒立刻回答,看著阿謐,將手指放到她的手心裏。她馬上緊緊抓起。軟軟的小手雖然稚嫩,卻十分有力。
“救我。”我的聲音微微顫抖,看向若嬋,“救我,求你。城北有兵營,那裏的兵將都是魏郯的。”
“可你今夜逃到此處,外麵都是袁襄的人。”若嬋沒有玩笑之色,“我方才有客人要出門,街上已經不許行走。”
我咬唇,哀求地望著她:“那就把我藏起來,地窖也好,不須多大。”
若嬋看著我,少頃,露出一抹苦笑,搖頭輕歎:“我真是欠了你。”說罷,她起身,朝門外走去。
看著若嬋的背影,我心頭的大石稍稍放下一些。
“夫人……”阿元忐忑不安地望著我。
我撫撫她的肩膀,寬慰地笑笑。
可就在這時,才要出門的若嬋突然急急轉回,關上門。
“勿出聲。”她臉色不好,說罷,幾步走到屋內,掀起牆上垂下的絲帳,手一推,那牆竟開啟,裏麵有一處暗室。
若嬋看向我們,我和阿元連忙過去。
“我若不叫你們出來,切勿出來。”若嬋低低道。
我頷首,抱著阿謐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