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6章(1 / 2)

回雍都是為了奔喪,路上拖延不得。魏郯輕裝快馬,除了用食和歇宿,幾乎不停。

許是我懷阿謐的時候又是逃亡又是長途乘車坐船,她對於路上的顛簸毫無不適,好奇的眼睛望著車窗外掠過的景致,時而安靜時而興奮。

雖然已經一個多月不見魏郯,阿謐卻沒有忘記他。歇宿的時候,魏郯走過來,阿謐像以前那樣伸手要他抱,魏郯得意不已。

“女兒,再長大些,父親教你騎馬,帶你去江上坐大船!”魏郯把阿謐舉得高高。

阿謐喜歡這樣,“咯咯”地笑。

“別人家給自家女兒許願,都說長大了漂漂亮亮嫁郎君,大公子卻說騎馬坐船。”乳母忍俊不禁。

“我的女兒,當然與別人家不一樣。”魏郯不以為然,說罷,一邊逗阿謐一邊看我,“阿謐看,母親也笑了,可見父親說得對是不是?”

我無奈地看著他:“淨胡說。”說罷,將阿謐抱過來。

睡覺的時候,魏郯和我們共鋪。他睡外麵,我睡裏麵,阿謐睡中間。阿謐很快就睡得香甜,我閉著眼睛,卻並不覺得十分困。我不是一個人,沒多久,鋪上傳來輾轉的聲音。

“夫君睡不著?”我問。

“嗯。”魏郯有些詫異,“夫人未睡?”

“白日裏,妾在車上睡了許久。”我說。

魏郯從枕邊伸一隻手過來,撫撫我的頭發。

“到了雍都,便不必如此奔波。”我輕輕握著他的手。

“奔波倒無事。”魏郯苦笑,輕歎口氣,“我等是要回去奔喪。”

我沒說話。魏傕的事,無論在長安還是在路上,我都盡量不提。他是魏郯的父親,失去親人的痛苦,我知道是何等滋味。還有一層,魏傕是前天夜裏去世的,推算起來,那時魏郯正在來長安的路上。

也就是說,他如果不是為了來長安救我,還能去見魏傕最後一麵。

“父親其實最愛孩子。”過了會,魏郯緩緩道,“家中無論何人出生,他都很欣喜。當初他要給阿謐起名,也忍著頭痛去翻了幾回書。”

他的聲音很低,黑暗中,帶著些微微的顫動,呼吸不定。

我不知如何安慰比較好,握著他的手,道,“生死有命,夫君勿悲傷太過。”

魏郯反握著我的手,深深吸一口氣。

他的手溫暖,手掌上的繭似乎又硬了一些。我雖看不到,卻真真切切地知道他在哭,那心情很是奇妙。他從來強得好像一塊鐵板,沒有弱點,沒有失敗。隻有關上房門,他才會放下那個讓人猜不到深淺的模樣,陪我們玩鬧得心肝全無,像個孩子;也隻有這時,他願意露出自己的痛苦。

而這一步,也是我和他相處許久才慢慢得來的。

心中有些軟軟又不安的感覺,是心痛麼?

“……有得有失……”若嬋低語徘徊,伴我入夢。

天氣還熱,雍都之中卻是一片肅殺。

我和魏郯在進城前就披上了斬衰,而魏府之中更是縞素一片。

堂上的哭聲不絕於耳,魏昭、魏安、魏平、魏綱、魏慈和眾多族人都在,見得我們回來,紛紛過來見禮。

魏郯跪倒在魏傕的靈前,痛哭不止。

“大堂兄!”魏慈紅著眼睛上前扶他,魏郯不肯起來。

靈前設著一隻火盆,魏昭跪在墊子上,一語不發地化著紙。

“孟靖節哀。”一位年老的族中長輩過來,勸道,“你身負重任,征戰在外,本是身不由己。能趕回來送你父親,亦是大孝。”

我將阿謐交給乳母,亦上前勸慰。

魏郯雙目通紅:“不知父親可曾入殮。”

“已入殮。”長輩歎氣道,“還未蓋棺,就等你回來最後看一眼。”

魏郯謝過他,與我到棺前。

棺內,魏傕衣冠隆重,雙目緊閉,灰白的臉上毫無血色。他的樣子像睡著了一樣,卻又與睡著的樣子不同,奇異的死寂。

我看著他,心底不禁欷歔。我離開萊陽,與魏郯成婚,又有了阿謐,窮根究底,是緣起此人。我對他雖從來腹誹多過稱讚,卻不得不承認,我對他有幾分敬意。一代梟雄,曾經叱吒風雲,連天子都忌憚,卻也終有一日會毫無知覺地睡去,與從前的一切盡皆了斷。

我想到了父親,又感到些諷刺。

同是權臣,他們一個將要全身厚葬,一個卻已經身首難覓。

是因為父親太忠君,手還伸得不夠長麼?

魏郯立在魏傕棺前,許久也沒有挪步。他背對著我,肩上的抖動卻瞞不過我的眼睛。我心裏也不好受,輕輕拉過他的手。片刻,他緊緊反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