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曹操計擒馬元義 神上使魂歸黃天(1 / 3)

盛久必衰。

衰必亂世。

亂世英雄起。

公元二世紀末。

大漢帝國已開基四百年。

東漢皇朝亦已盛立二百餘年。

終於,進入末世。

花而複落,落而複花。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甲子年。

甲子,天幹地支中新一輪輪回之首。

一個******就此開始。

正是一段持續將近百年、風雲激蕩的亂世。

是年,曹操二十九歲,孫堅二十九歲,劉備二十三歲。【注:文中人物年齡皆為周歲】

春二月。【注:文中月份、日期,皆為農曆】

神州大地上下,卻異常酷寒。

東海、東萊、琅琊等郡國(今屬江蘇、山東),水井凍冰,冰層竟然厚達尺餘,甚至連滄海(渤海古稱)海灣也現冰封。

漢帝國京師洛陽,天候則更為詭異。

上空陰雲密布,一片鉛沉欲墜。忽而,竟還從濃雲漫卷的雲層深處,由遠及近地傳來幾聲冬雷之聲,隆隆作響,似乎預示著一場大的風暴將至。

雲空籠罩下的皇城大殿,被映襯得愈加沉暮。

宮內,對於殿外的景象,卻渾然不覺。

此刻,正一如既往,一片靜謐。

還有半個時辰,就是朝廷每日例行的早朝了。

篤、篤、篤、篤——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眼下的沉寂,一個禁省內尚書台傳奏文書的尚書(近侍、處理政務的秘書),手捧著一個奇特的書囊——漢代凡極為重要的文書均以囊封裝——幾乎是小跑著,額頭和兩頰不斷地滲出汗珠,顧不得擦拭,徑直奔向深宮皇帝起居處而來——看樣子是有關乎重大、相當緊急的情況。

尚書呼吸急促、氣喘籲籲,終於來到帝國最高統治者的麵前,顫抖著,將手中的書囊呈上東漢第十二任皇帝、二十八歲的靈帝劉宏。(其人前情見《前傳》)

隻見,這是一套用皂色之布封裝的書囊,稱為“皂囊”——皂囊是專門用來盛放緊急上書、言秘事的書囊,用皂色正為的是醒目,引起特別注意,用以和其他普通奏事文書區分開來。

此時靈帝正在為即將上朝而更衣,見是皂囊,不禁有些疑惑,自忖道:“近年承平已久,帝國廣土之內,除卻幾處偶有蠻夷反亂,旋被鎮、撫,天下無事,能有何緊急要事,竟要非在例行朝會前呈覽不可?”

他還想著早朝無事後早早散去後,起駕永樂宮生母董太後處,去探視自己最寵愛的中子、“董侯”劉協。(前情見《前傳》)。

天下的事再大,也大不過皇統後嗣。

心裏想著這些,靈帝略感厭煩地接過皂囊,展開帛書,隻見躍入眼簾的上書內容很簡短,便讀來。

“太平道謀逆:大方(大區域統領)馬元義已集結荊、揚之徒眾數萬於鄴城(今河北臨漳一帶),並潛伏京師以為內應;張角糾合各地徒眾,陰欲三月五日內外一起舉事。情勢甚急,伏望朝廷速決以應之!”

署名是不肖戴罪之徒、角逆弟子濟南(即濟南國,相當於郡,含今山東濟南及章丘、濟陽、鄒平等地)士人唐周。

(以上涉及人物、情節詳見《前傳》)

“太平道……謀逆……各地……內外一起舉事……”靈帝閱畢,不禁如觸驚雷,登時幾乎癱軟欲倒,一旁侍候更衣的小宦官見狀連忙攙扶。

靈帝坐下。霎時回過神來,哪裏還有心思更換朝服和上朝,捶著膝,大叫道:“罷今日早朝!來人,速……速傳河南尹進宮!”

不多時,隻見一位身材欣長,留著精心修剪、打理的漂亮鬢須,氣質沉穩的中年男子官員昂昂前來。在通往嘉德殿的宮廊處,他正了正冠冕,看了看在旁立著侍候的小黃門(中級宦官),小黃門連忙恭謹地雙手合十,諂媚地笑著頻頻點頭,示意形象正好。官員於是輕咳一聲,挺挺胸,疾步而又不失步點地入宮麵聖。

在長長的宮廊盡頭,中常侍(侍奉皇帝身邊的高級宦官)張讓(其人前情見《前傳》)接著,相視,蹙眉搖頭,官員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來有大事,且情況不妙。

這位官員正是現任河南尹的何進。

河南尹就是京師洛陽所在的河南郡的長官,為突顯京師地位,長官稱為“尹”,而非普通郡的“太守”;河南尹直接負責管轄洛陽附近二十一縣,控製京畿地區,權廣位要,是極為關鍵的角色。

何進,字遂高,南陽郡宛縣(今河南南陽)人,正是靈帝皇後何果的異母兄長。何家本是當地的屠戶之家,當初妹妹因修長、貌美被選入掖庭,得到靈帝寵幸,成為貴人(妃嬪第二等級,僅次皇後),何進也被拜為郎中(宮廷近侍,多為宮中官職的起點);之後升遷為虎賁中郎將(統率虎賁宿衛,負責宮禁內警衛事務)、潁川(在今河南中部)太守;在何貴人因為皇帝生下長子劉辯,被立為皇後後,何進又升為侍中(侍奉皇帝身邊的高級近臣)、將作大匠(皇家營造總監)。

何進,雖出身屠家,卻在屠業之外讀過書,因此深慕士人,對他們很是虛懷、謙恭。

他雖托裙帶入仕為官,然而長期在宮禁中、皇帝身邊辦事,卻一貫地恭謹、細致,穩重而從容,讓靈帝很是欣賞。

和以往都是出身權貴、勢力深廣的外戚不同,何進的背景難以對皇權構成威脅,這讓靈帝感到放心;加之他的表現,因而深深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即使是妹妹何皇後因毒殺王美人(劉協生母)事件,深為觸怒皇帝,靈帝也並未對何進有所責難,反而將他提到河南尹的要職。

(以上情節詳見《前傳》)

見過皇帝。

靈帝無言,將那封上書出示何進,何進邊看邊不禁冷汗淋漓。

“不是說此等信徒都是信奉黃帝、老子之術的麼?和大漢開國之初奉行之道並不相違;又聞其中多療病、救濟、普渡黎民者——朕才所以對之前諸臣警示之奏議未加理會(見《前傳》)。萬萬不曾想這些徒眾,竟要謀此大逆,奪朕江山!真是其心可誅!”靈帝道,既不解,又憤恨。

“這都鬧到眼皮子底下了!……現下就要舉事!……”靈帝驚恐、情急中顧不得身份,說出了俗語。

而在何進的耳中,這些話自然都是對自己的責問。

他連忙跪倒在地,“目視所謂黃老、療病、普渡,皆為惑眾及掩人耳目。此事臣下失察,罪該萬死。”

“唉——”靈帝長歎一聲,投了一眼跪在下麵的何進,站起身說道:

“傳旨:著河南尹何進速速查破匪酋馬元義案;‘三公’(司徒、司空、太尉和合成,為最高級別的官員)、司隸校尉(負責‘司隸’,即京師所在州的所轄各郡區域內的治安,並可糾察百官、臣民,類似警備及憲兵司令;有1200人的武裝)檢視、排查宮中禁內及百姓中信奉張角者,立誅不赦!火速往冀州收捕張角!”

形勢火急、千鈞壓頂,何進哪裏敢有半點怠慢,立刻著手調查。

可是卻極為棘手。

要想在偌大的京師迅速找出一個潛伏在暗處、身份偽裝的“大匪首”,談何容易!

他一籌莫展,隻在府內來回踱步。

事不諧,問高人。

何進突然想到一人,此人年事已高,德高望重,曆事中外(朝中和地方都做過官),見多識廣,又清正剛直,為安、順、質、桓、靈五朝宿老、一代名臣。

此人正是前太尉橋玄。(見《前傳》)

橋玄字公祖,梁國睢陽(今河南商丘)人,此時年已七十五歲。

何進連忙令人驅車,親自趕往橋玄府上。

橋玄此時已經老病纏身,正倒臥在床,無法起身,隻能就在臥室會見。

何進一見忙行禮,正要張口說明來意,橋玄卻伸手示意阻止,對何進道:“聽說出了大事,亂賊意圖顛覆朝廷。”雖然重病在身,橋玄的聲音卻一如既往的宏亮、清晰。

“正是。老太尉的消息來得好快啊!”何進驚歎道,又詳細講述了具體情況。

“後輩何進無謀無能,望老太尉教我,指點眼下。”說著,長揖不起。

“府尹大人請勿多禮。”橋玄說著,並不看著下麵的何進,他的眼睛朝上翻,思索著——思維依然相當清晰。

“自古先立人,然後功方可立。”思索了一番,橋玄說道,“老朽推薦一人,必能破此案也。”

“哦?”聽到這,何進立刻挺起身,眼光放亮,興奮地巴望著眼前這位以善於識人著稱的老者。

“曹操,曹孟德。”橋玄清楚有力地說道,“想必府尹大人聽說過此人,此人曾任洛陽北部尉(負責洛陽北部的治安官),專司首都一方的刑事治安,正有實際經驗。此人能力出眾,有手腕,又深有智謀,定能助何大人破案。”

曹操?經橋玄這麼一說,何進想了起來,此人當年任洛陽北部尉期間,因執法嚴厲,處死過靈帝最寵信的小黃門蹇碩犯禁的親叔父,在京師名動一時。

(曹操的幼年、童年、青少年、青年時期早期的情節,詳見《前傳》)

扯到蹇碩,說來,自自己入宮任職以來,宦官待自己都很親善,唯獨這個蹇碩一直對自己很是提防,似乎總是在內中充滿敵意。何進想起來便窩火。

蹇碩,蹇碩……啊,眼下還顧不過來他……何進把思緒重新拉回眼下之事。

不過,何進又想,曹操此人出身宦官家庭,擢用此人的話,讓那些都是士人的朝裏朝外的大臣、官員怎麼看自己?一個宰羊的,就隻好重用閹人之後?哎呀呀,不妥不妥。

橋玄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看穿了何進的糾結,說道:“府尹何必多想,實效為重,朝廷為重啊!”

好吧,聽說曹操此人一向不拘一格,還相當機警、幹練,也許在這非常之事上用他可以突破案情——又確當過北部尉,想來熟悉洛陽地麵情況,懂得如何辦案——嗯,為救急,就試一試好了。

何進終於下了決定,“多謝老太尉指點高見。何某這就喚孟德參事。”說著,深鞠一躬。

“事不宜遲,老朽就不久留,耽誤大人立功了。”

“請老太尉將養身體,何某改日再來探望。保重。”何進又深鞠一躬,告辭而出。

此時的曹操,正在朝中任一名議郎(議諫政策得失的參議)。

對於議郎這個職位,曹操當得並不順心如意。

在經曆過受堂妹夫牽連的“宋皇後案”,從頓丘縣(今屬河南濮陽)令失官,沉寂了兩年後(見《前傳》),在父親曹嵩的運作下,曹操再被朝廷重新啟用,征召為議郎。

議郎本屬以備顧問、參議的閑散職位,毫無實權,在官場屬於邊緣位置,然而任職的幾乎四年間,曹操卻主動屢次上書進諫,要求平反竇武(情節見《前傳》)等人;又指責朝中親貴賄賂徇私——言辭很是懇切而熱烈。

然而一再的進諫均不被理睬,曹操不禁心灰意冷,知道朝政不可匡正,於是不再獻言,每日,任上留心時事,無事便研習兵書。

後來兵書研習多了,曹操自己動手評注兵法,注入自己的心得。

何進立即命部曲將吳匡請曹操入府商議。

曹操正在宅下專心評注《孫子》。

妾室、二十三歲的卞光兒在一旁侍候研墨——正室丁夫人不願遠行,在老家譙縣(今安徽亳州)全心撫養兒子曹昂,妾室卞光兒(情節見《前傳》)隨曹操來到洛陽赴任。

見有人就事前來,卞氏正要回內室回避,曹操攔住,毫不避諱。

吳匡行禮,說明來意。

河南尹相請,有要事相商。兩人品級懸殊,職責不同,並無交集,又從未見過,毫無交情。

曹操一時不解其中緣故,卻又十分好奇。

他就隨吳匡來到何府。

“議郎曹操,見過府尹大人。”

何進正襟危坐,一手撚著胡須,一麵端詳著眼前這位素未謀麵的年輕官員。

見此人身高近七尺,不算高大,身姿卻現靈便健捷,想來是一直習武,講究騎射才會體魄如此;頭戴高山冠,然而冠卻戴得不正,何進注意到,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高高的額頭,兩道飛眉入鬢,一雙細眼,卻炯炯有神,熱光四射,忽而又冷峻異常……何進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