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坪山頂麵積不大,隻有長寬四、五百米,卻長滿了樹木,黃花觀處於正中。
跟隨玉真子一路步行,王家豪來到黃花觀中。首先來到供奉三清道尊的房間,道尊的泥像色彩鮮豔,栩栩如生。兩盤燃燒著的巨大檀香懸掛在空中,屋中一股濃鬱的香氣,看來玉真子師徒對祖師十分尊重,終日虔誠供奉。
依照入觀必須先拜道尊的規矩,王家豪請了三柱香,摩拜了三清道尊,才跟隨著來到玉真子的房間。
這是一廳一臥的房間。房屋、桌椅均是木製,古香古色,廳中正麵牆上掛有十幾幅人的畫像,畫的正是常春派的曆代門人,有男有女,有負劍而立,有弄花詠詩,有撫琴高歌,甚至還有一位女子正在飛向一輪皓月,俱是英氣勃發。
玉真子恭請王家豪落座。樸塵奉上了熱茶。
玉真子笑道:“適才聽王先生所言,似乎對我道家典藉中的老子道德經十分精通?”
王家豪謙虛道:“無事時也曾誦讀,精通談不上,略知一二罷了。”父親王軍最愛讀的書裏,就有《老子道德經》,父親生性淡泊與世無爭,正是受到這本書巨大的影響,他不但自己癡迷其中,甚至他強逼著王家豪從小把“老子道德經”的五千文字背得滾瓜爛熟。大概父親一直在做著向自己坦白身世的準備工作吧,不斷地鼓勵自己樂觀地麵對人生,用寬容的態度對人,不要太嚴格苛責自己,盡力了就好等等。《老子道德經》,那裏麵強調人們要順其自然,淡泊名利,做好自己,然後仁慈地對待別人。父親是在教導自己追求著精神上的寄托,思想上的平衡。王家豪突然間頓悟了父親的良苦用心!一股言語無法表達的思念之情湧滿心頭!
玉真子道:“先生過謙了,剛才先生所說言論,精妙絕倫,頗有新意。貧道想與先生研討研討,還請先生直抒胸意,讓貧道長些見識,添些智慧。”
聽到玉真子言詞懇切,不似做作,王家豪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先前的怨氣也早已消了大半,笑道:“道長謬讚了。想來道長精讀道經,早已洞悉其中乾坤脈絡。若讓我這小輩在此賣弄,豈不是魯班門前耍大刀,丟人現眼麼?”
玉真子正聲道:“聞道雖有先後,但是達者方能為尊!貧道雖然癡長了許多年歲,但見解智慧未必勝過先生!再則,老祖言論過簡,玄奧難解,曆代無數智者窮經皓首,欲將之解讀說透。正所謂智者見智,仁者見仁。先生的見理或許才是大道!貧道蝸居山中,與人交往得少,道法也交流得少,往日所見,俱是故紙陳藉上的記載。先前得聞先生一言,頓感獲益良多,強過往日十分!”
玉真子略一思索,虛心地試探著請教道:“老祖在《道德經》中說過‘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複眾人之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依先生所見,該如何解?”
王家豪稍稍思考後,道:“這是出自第六十四章。解譯成白話文,就是賢者注重做事的過程,這個過程是常常被眾人所忽視的,眾人往往隻看重結果、成敗,賢者卻不特別地寶貴做事的結果,認為結果隻是過程的自然產物,過程才是最重要的。賢者學習過程中的經驗教訓,從中尋找到規律道理,尤其是反複檢討眾人在做人做事過程中的一些不對、不足的地方,因為可以從普遍的現象中迅速地歸納出經驗教訓、規律道理,演繹出智慧方法,並不一定要自己親自去做過、去體會才能得出結論,自己一個人的經曆都是有限的,賢者很聰明地從別人的經曆中學到規律道理。與賢者不同的是,眾人常常忽略了從以往經曆過程中學到規律道理。賢者使用這樣的方法,來教育大家不要急功近利,要理解、尊重、把握事物本身的規律道理,不要強行地做違背規律的事情。”
玉真子細細品味,臉上喜色越來越濃,道:“先生果然有大智慧!如此解釋與前文後義甚是通順!”在原有的注釋典藉上,對此句的解釋是:聖人追求的是百姓們追求不到的境界,不寶貴難得的奇珍異寶;聖人的學問是百姓們怎麼也不學到的高深學問,卻過著百姓們的一樣的生活,所以可以指引萬物生靈遵循安寧生息,而不敢破壞安寧生息。這樣的注釋,不但生硬,而且完全是在標榜聖人,沒有任何修身養性的指導意義。
由於古人文化科學知識的貧乏,在注釋《道德經》時,常常引入文學想象,甚至摻雜神話,王家豪現在也明白了,裏麵還包括了修真的內容,使得老子的言論被曲解。道家的一些典藉如《莊子》便是文學成就大於思想成就。甚至既使到了現代,仍有一些大學教授,開講《道德經》時,胡亂猜測歪曲老子的意圖,使神話更加離譜。古人沒有學問,注釋多從唯心出發,情有可原。現今所謂學者,平日所學的已是唯物主義和辯證方法,卻還是使用那套唯心理論,真正是愚蠢至極!
王家豪自小熟背《道德經》,在多年的求學和為人處世中,有頗多自己的感悟。尤其是在得知一些教授對《道德經》胡說八道後,更是下了一翻功夫比照著教授們的理論去研讀《道德經》。當然,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那些教授簡直是比白癡還不如,因為白癡至少不會害人誤人,他們卻遭蹋了中國最寶貴的文化遺產,不知誤了多少子弟。
現代人尚且如此,何況老古董、不入塵世、隻知死記硬背典藉的玉真子師徒!
王家豪想到現今學術界的亂象,心裏也是感慨,道:“老子《道德經》五千文雖字數不多,卻道盡了人間之事!他重要的貢獻,除了提出修身治學濟世的方法外,還發展了樸素的唯物主義,有強烈的辯證理論思維方式。這是我們中華民族寶貴的遺產!唉,可惜這份遺產,我們後世子孫卻沒有重視,沒有好好地發展。”
玉真子迷惑道:“什麼是唯物主義?還有,什麼是辯證理論思維方法?”這些新名詞,他是第一次聽說。
王家豪道:“唯物主義,是指世界的本原。辯證思維,是我們了解世界的認識方法。老子同樣在第六十四章說到‘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這便是用動態的眼光來看待事物的發展,剖解事物的組成結構,從自然的現象中歸結出普遍的道理。老子在第二章說到‘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便是站在多個角度來看待事物,指出事物的特性,是和觀察者本身無關的客觀存在,觀察者處於事物當中,對事物的認識就會有偏差。不能從自己的角度來唯心地武斷事物特性,而要歸納演繹出事物客觀的特性。唉,兩千多年前的中國,就已經存在老子這樣的思想,卻未能在後世發展出係統的辯證理論和唯物觀點,反而變成了神話傳說,真是令人扼腕歎息啊!”說到動情處,不禁唏噓不已。
玉真子在一旁,聽得入了迷,半晌才道:“先生一席話,真是讓貧道勝讀數十年書!可笑貧道做了多年的井底之蛙,原以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為修煉,才能成就大道,沒想到卻使思想失了源泉,變得桎梏僵化,反而限製了修行境界的提高!若非今日得見先生,也許貧道一輩子也不曾有所領悟!請先生受貧道一拜。”起身作揖,對王家豪深深一躹。他的修為已高,但心境卻一直提升緩慢,如今聽了王家豪之言,心境似乎有鬆動長進的跡象,驚喜之餘不免感慨。
王家豪忙上前扶起:“道長莫要如此,折煞小輩了。”玉真子修行有得,雖顯年輕,但恐怕年已過百二十,真正是祖爺爺級的前輩了。
玉真子固執地行完大禮,道:“朝聞道,夕死無憾!今日有幸聽得先生道理,真是有如拔雲見日!貧道研讀典藉多年來已未有新獲,今日才又有新進!貧道還要好好請教先生!先生,快請坐下,咱們再研討研討。”親手給王家豪沏上熱茶,又喚來正在忙著打掃房間的樸塵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