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寶去勞教所裏看過我哥幾次,每次回來都頂著兩隻紅兔子眼。
每當這時候,我爸爸都要痛罵我哥,什麼玩意兒這是?這麼好的姑娘都看不上,想找七仙女不成?
我媽,他爹,你可別這樣,咱家老大渾歸渾,可也不能找那樣的,鞋幫子都“滴鼻兒”了。
我爸爸就跟我媽瞪眼,,你不“滴鼻兒”?你爹是個走街串巷的“待招”。
我媽就哭,我媽,剃頭的也比賣炕的好,咱們家不能要賣炕的……
我不上學了以後,閑得無聊,經常去林寶寶的飯店玩兒。她的飯店是我們這條街第一家屬於個人的買賣。以前是街道上炸油條賣大餅的鋪子,後來林寶寶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把店裏的人全得罪光了,大家都不喜歡跟她同事……再後來這個鋪子就成她自己的了,據一個月才往街道上交八塊錢。林寶寶炒菜很好吃,白菜都能炒出豬肉味道來,很神。
我哥哥在飯店門口擱下啤酒罐,擰一把嘴唇,表情怪異地打量了一下門頭:“哦,不賴,寶寶餐廳。”
門簾一掀,王老八弓著腰從裏麵鑽了出來:“兄弟回來了?”
我哥偏了一下頭:“你不是看見我了嗎?”
王老八又鑽了回去:“哎嗨,還忘了拿我的馬紮兒了……”
我哥哥瞥了林誌揚一眼,一挑眉毛:“就這?操,還他媽八爺呢。”
林誌揚做了個王八的手勢:“八個**爺,是個這個。一哥,他老了,以後別搭理他了,沒意思。”
我哥用舌頭頂著嘴唇,啵的一聲放了,樣子有些無賴:“有些帳是必須還的,老了也得還。”
“他已經還過了,”林誌揚雙手提著啤酒罐,用腳一挑門簾,“清場啦,清場啦,本餐廳今不營業,伺候中央領導啦!”王老八側著身子出來了:“揚揚別喊了,你姐早就清過場了……”一看我,咧開嘴笑了,“大寬今可真是樂壞了,哥哥回來了,再也不用愁沒錢花了。”我沒理他,這個家夥很沒勁,上午見到我哥的時候還裝深沉呢。我哥摸了他的肩膀一下:“八叔,這些年我沒在家,多虧你照顧,我這裏謝謝你了。不過,以後你不要再在下街晃蕩了,我煩。”王老八的臉沒電的燈泡似的一暗:“我知道我知道。兄……不,一哥,咱爺爺去世的時候……”“這我知道,”我哥哥背著手往裏走,“算你還了筆賬,但是沒清。”
門口一個虎頭虎腦的半大子嗖地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尖聲八爺喊:“你又出來喝酒了?回去,我媽找你!”
我哥哥回了一下頭:“誰家的孩子這麼猛?”
林誌揚笑了笑:“王八家的。愁死人了……這子不學好,逃學,搶同學的錢。”
我哥皺了一下眉頭:“他家就出這個品種,”挺一下胸脯,一提嗓子,“寶寶,接客啦——”
林誌揚一聽這,搓了一把頭皮,輕聲歎了口氣。
我哥進門,拖過一個凳子,大馬金刀地往上一坐,啪地打了一個響指:“寶寶,在裏麵忙活什麼呢?出來呀,見了親哥哥不好意思出來還是怎麼了?”林寶寶從廚房出來的時候,頭型變了,剛才的披肩被她用一條花手絹紮在腦後,前額上的留海好象用手指卷過,別別扭扭地翻著羊尾巴。她的嗓子似乎是在被人捏著,話的聲音又細又:“張毅,吃飯了沒?”
“吃了,”我哥衝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腆著臉笑,“溫飽思淫欲嘛,吃飽了就過來陪你熱鬧熱鬧。”
“越教育越瞎,”林寶寶躲閃著我哥曖昧的目光,一下一下地抹桌子,“吃飽了就吃飽了嘛。”
“好了好了,”林誌揚拉了林寶寶一把,“你忙活這一陣是什麼意思,還問人家吃了沒有?膘子。”
“吃了就是吃了,沒吃就是沒吃,”林寶寶的臉紅了一下,“沒吃就再吃點兒嘛……”著,一扭屁股進了廚房。
“她跟我這是習慣了。”我哥哥從林寶寶的屁股上收回目光,歪一下腦袋,放肆地笑了。
林寶寶進出廚房的動作跟競走運動員一樣,不多一會兒就把桌子擺滿了菜,冷的熱的足有十幾個。擺完菜,林寶寶扭出門去,單手提著那罐啤酒,咣當丟在我哥的腳下,撅著屁股,抓起一隻大盆就往裏倒。我哥安靜地看著她,眼神有些軟綿綿的複雜。林誌揚拍拍他姐姐的屁股,口氣很是不屑:“別瞎忙啦,坐下陪一哥話。”我哥站起來,接過盆子,微微一笑:“寶寶,看你幹活兒我還真舍不得呢。別忙了,我們自己來。”林寶寶一頓,臉又紅了一下:“別跟我客氣,我習慣了。”
我哥哥坐回來,瞥一眼門口,衝林誌揚一偏頭:“你去把三麻子喊過來,我有話問他。”
林誌揚一出門,我哥的臉就放了下來:“寶寶,老邱最近還糾纏你嗎?”
林寶寶貌似隨意地打了一個哈欠:“沒什麼,他那是為了孩子。”
我哥點了點頭:“你應該把孩子弄到這邊來,那是你的。”
林寶寶遲疑一下,靠著我哥坐下了:“我要了,他不給,讓我跟他一起過……我不,他有老婆的。”
“他現在幹什麼工作?”我哥問。
“什麼也不幹,在家閑著……開始轉業在鋼廠,後來人家他是第三種人,清理了。”
“你打譜怎麼處理這事兒?”
“別問我,問你自己。”林寶寶的口氣軟軟的,煙一般輕。
“嗬,關我什麼事兒?孩子又不是我的。”
“是,不是你的,沒人是你的……”林寶寶的眼圈像是突然被紅筆描了一下。
我哥站起來,又坐下了,幹咳一聲,抓起林寶寶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寶寶,你聽我……在鄉下的時候我曾經把話都對你透了,你不是也答應我了?後來你找我,我又對你了,你不聽。我勞教的時候還對你過,你還是不聽。今我過來還是重複我的意思……”“你不要重複了,”林寶寶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我自作自受。跟你,我是自己找的,跟姓邱的也是我自己找的。”我哥默默地瞅了她一會兒,一仰臉笑了:“哈哈哈,你倒是挺想得開。我沒別的意思,我張毅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你以前做過什麼都無所謂,可是我……”“可是你什麼?”林寶寶的眼神有些迷離,“張毅,咱們是從一起長大的,你心裏想的是什麼我更清楚。我不會賴著你的。”
我哥打個哈欠,用力搓了一把臉:“不談這些了!有機會我去找找老邱,讓他把孩子給你。”
林寶寶將支在下巴上的手輕輕一搖:“算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會處理的……這次回來,你還打算那麼混嗎?”
我哥訕笑道:“不混了,再混就好‘打眼兒’(槍斃)了。現在‘嚴打’,進去那麼多人你不知道?”
林寶寶:“知道。咱們下街就劃拉進去不少,老彎家的三個賊,還有黃胖子他們那幫掏包的……”擤一把鼻涕,彎腰抹在鞋幫子上,“揚揚也夠戧,前幾派出所找過他,他打架。”我哥:“揚揚沒事兒,他腦子管用,你別擔心他。”林寶寶:“我能不擔心嗎?我爸死了好幾年了,我媽死不見屍活不見人……”一瞥門口,“他來了你別他,他聽不進去的。我有時候他幾句,他還想打我。”我哥笑了:“你們姐弟倆可真有意思,從就吵吵。得,我不他,我也不是什麼好鳥。”
這兩個家夥越聊越沒意思了,我開口:“姐,你以前風風火火的,現在怎麼蔫得跟個老太婆似的?”
林寶寶懶懶地斜了我一眼:“你還,等你像我這麼大了,也這樣。”
我哥哥抓起酒碗一口幹了,提著褲子進了廁所,我抓緊時間問:“姐,你知不知道黃樓有家姓楊的?”
林寶寶盯著我看了片刻,一捂嘴,撲哧笑了:“好你個混蛋,看上人家那個姑娘了?”
我咽一口唾沫,用力點了點頭:“她很漂亮。”
林寶寶,對,那個姑娘很漂亮,在中化子弟中學上學,她爸爸是個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