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鴻福的飯店也被家冠霸占了,在這之前劉鴻福去找過洪武,洪武沒管這事兒。家冠知道他去找過洪武,直接指示鄭奎去了他家,一槍打斷了他的腿。劉洪福沒敢報案,住院的時候,家冠又安排鄭奎找他去了,要錢,劉鴻福的飯店是個空架子,他去承包,虧大了,應該補償。劉鴻福沒有辦法,就,金龍還欠他一筆錢,等他要回來之後再給他。家冠直接把金龍找了去,讓金龍把錢還給劉鴻福。金龍不承認欠錢這事兒,家冠就讓鄭奎當著劉鴻福的麵砍下了金龍的一根指頭,劉鴻福害怕了,又給了家冠不少錢,這下子幾乎傾家蕩產。現在金龍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有人他藏在洪武家,整陪著他姐姐抹眼淚,要等張寬出來呢,等張寬和王東出來,他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跟家冠拚個你死我活。家冠放出話來,金龍這種養不熟的貨色就應該這樣對待他,就是張寬出來也不會饒過他,他這叫豬八戒照鏡子,裏外都不是人了。
這些話聽得我心裏直毛,有一種窒息的感覺,我不讓蘭斜眼了,問他有沒有我哥哥的消息。
蘭斜眼,來之前可智對他,我哥還在青海,當了自由號兒,在荒漠上栽沙棘,挺閑散的活兒。
我問他,我媽身體怎麼樣了?蘭斜眼,很好,能上街買菜了,還能帶著來順出去逛公園。
我沒問林寶寶的事情,林寶寶給我來過信,她過得很好,就是有點兒想我哥,希望我告訴她我哥的地址。
我哪兒知道我哥哥的地址?一直沒有給她回信。
從接見室出來的時候,忽然就陰了,灰蒙蒙的,大鍋一般罩著。
驢四兒徹底犯了神經病,過年的那,別人都在喝茶閑聊,他躺在鋪上“擼管兒”,臉憋得鐵青,像一隻漚爛了的大茄子。組裏一個號稱木乃伊第二的湖北人大聲宣布:“為了加強改造,下麵由驢娃兒四為大家現場直播舞龍!”一把掀了驢四兒的被子。驢四兒撒了手,任憑被子將他兩腿中間的那個物件蹭得滴溜亂轉。這種事情司空見慣,大家都沒有心情湊熱鬧,別轉臉看我和蒯斌,表情一律像受難的耶酥。蒯斌在兩根指頭中間撚滅了煙,過去給驢四兒蓋好被子,衝假木乃伊一勾指頭:“周福,跟我來。”假木乃伊以為自己的表現起到了調節氣氛的效果,“二政府”要獎勵他了,樂顛顛地跟在蒯斌的後麵出了監舍。外麵在下雪,假木乃伊誇張地抱了一把眼前的雪,一聲“好一派北國風光”還沒喊利索,哇呀一聲先躺到了門口的一堆雪裏。這子反應賊快,趁蒯斌的第二腳還沒蹬過來,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躥回了監舍,奔驢四兒就過去了:“大哥對不起!”
蒯斌站在門口,披著一身雪花嘟囔:“操你二大爺的,舍我一身剮,能挽救你獲得新生,值。”
我:“得,蒯哥找出下一個木乃伊來了。”
蒯斌別一下腦袋坐了回去:“媽逼的,過年還不讓人家玩玩自己找點兒樂子啦?”
假木乃伊挨的那一腳好象不輕,這工夫才覺出疼來,坐在地上咿咿呀呀亂叫,像被蒙古大夫拿錯了穴位。
“手裏捧著窩窩頭,碗裏沒有一滴油,白圍著牢房裏轉啊,晚上啊,晚上又燈下縫補衣裳……”驢四兒在唱歌,歌聲像是從地裏頭冒出來似的,“月光透進了鐵窗,照在我的身上,媽媽呀媽媽你可曾也看見了月亮,眼淚止不住地流啊,流到了媽媽的心上……你看我比以前,你看我瘦得多可憐,這就是獄中的生活啊,媽媽呀媽媽呀,兒與娘何時才能相見?”大家正準備跟著哼哼兩句,蒯斌的一聲“關!”讓大家徹底沒了電。我感覺蒯斌這家夥很有意思,他主持正義吧,他還經常使一些又壞又怪的招數,他是個壞水吧,他還真的有些正義感,盡管這樣的正義感往往是在事情生之後才出現。我敢,這個組裏除了我,沒有不害怕他的,大家都在躲避著他,就像一隻驚惶失措的蒼蠅在躲閃橫空而來的那隻又臭又髒的蒼蠅拍。
春到了,我就像生活在一部泛黃的電影裏麵,一個鏡頭接著一個鏡頭地走,紛亂而有序,隻是看不清楚自己在這部電影裏的具體位置,也不知道這部電影到底什麼時候能夠結束。我看見這部電影在無聲地走著,一隻鳥兒撲扇著翅膀從眼前飛過,搖搖擺擺地飄在玉米地的上方,一陣風吹過來,鳥兒沒有了,我看見它變成了螞蟻那樣大的一個黑點兒,孤單地停在田野盡頭那棵黃葉飄零的槐樹枝頭。秋快要到了,我站在地頭,悶悶地想,這子也在為自己的歸宿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