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蒯斌,已經擦黑了,房間裏開了燈。燈光是那種帶些藍色的橘黃,映得房間很曖昧。我把兩隻胳膊支在桌子上,用手托著腮,目光呆滯地瞅牆上的一幅油畫。畫上是一座寧靜的山村,一個肩扛農具的老農牽著一頭牛走在鄉間路上,後麵是晨曦中的村莊,炊煙嫋嫋,整個畫麵是那種明快的蛋黃色。這樣的景色對我來再熟悉不過了。童年的記憶跟這幅畫一樣,也是這種淡淡的黃色,隻是比畫麵朦朧了一些。我似乎能夠聞到畫麵裏飄出的氣息,那裏麵有一絲青草的香味,炊煙的氣息也是那麼的濃烈,是燒麥秸的味道,這些氣息攙雜在一起,很容易就讓我想起了時候晚飯前的情景。傍晚的時候,我一般會在下街那條滿是塵土的路上跟一幫夥伴瘋跑,我爺爺或者我媽或者我爸爸會站在胡同口的那塊大石頭上,扯著嗓子喊,大寬,來家吃飯嘍,不吃就涼了,涼了就不好吃啦——聲音傳得又高又遠,仿佛整個下街都能聽見。不知不覺地,口水就順著我的嘴角流了出來,我歪著嘴巴吸了兩下,將口水吸回去一些,剩下的就任由他往脖子裏淌。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一都沒有吃飯了,拿起筷子將眼前的鍋燒鴨從中間戳開了,裏麵橙黃一片,就像陽光一樣。我丟了筷子,抓起來一陣亂咬,我的牙齒在嚼著,可是嘴巴裏沒有一點兒唾液,感覺是在咀嚼一口腐爛的樹皮。我不吐,依舊嚼,像開動著的磨床一樣,執著而又蠻橫……夜色就這樣在不經意之間降臨了,我從窗簾的縫隙裏看到了幾顆雀斑似的星星,我沒有看見月亮,可是我能夠感受到月光。呆坐了一陣,強烈的孤獨感讓我不能自持,我撥通了王東的電話。
王東好象是在家裏看電視,嘈雜的聲音裏有動畫片裏的對話,聲音尖利又古怪。
王東在那邊喂喂著,我就笑:“你他媽多大了?怎麼整看動畫片?”
王東不承認:“這哪兒是動畫片?武打的,你沒聽見少林和尚哇哇的叫嘛,跟道士們戰上了。”
我不想跟他爭論這個,問他吃飯了沒有,他還沒呢,一會兒下樓吃幾個肉串拉倒。
“來我這裏吃吧,我在觀海樓,跟蒯斌剛談完事兒,他走了,現在就我自己。”
“奢侈啊,荒淫啊,真他媽的不過日子啊……”王東嘟囔道,“提前過上大款生活了啊,扯淡啊。”
“老子本來就是大款,”我催促道,“快過來,吃飯是一方麵,我有重要任務讓你去完成。”
“真不想動彈……有任務在電話裏安排不行嗎?”王東打著哈欠。
“別那麼懶,權當出門鍛煉鍛煉身體,沒現你已經開始胖了嗎?趕緊往這跑,我還在原來那個房間。”
掛了電話,我讓服務員進來把桌子收拾了一下,順便讓他上紮啤,瓶裝的太熱了。服務員納悶道,不熱啊,別的客人都嫌涼呢。我,一會兒來一個朋友,這個朋友這兩便秘,得想辦法把他搗鼓拉了。服務員,大哥真幽默,沒聽紮啤還治便秘的。我,你什麼治便秘?要不等他來了,你操他個腚眼兒,給他把下水道疏通疏通?服務員乜我一眼,神色慌張地走了,我估計他以為我喝醉了,怕我非禮他。百無聊賴地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月光如瀉,滿地都是水銀。
不長時間,王東來了,一進門就嚷嚷:“你是越來越瀟灑了,吃飯都吃到高檔場所來了。”
我拉他坐下,訕笑道:“與時俱進啊這叫,社會在展,咱們的肚子也得跟上時代的腳步不是?”
王東把手在眼前一拂,板著臉:“別鬧了,找我來幹什麼?”
我先把今生的事情對他了一遍,末了:“我是折騰完了,下一步該你了。”
“這麼亂?”王東皺著眉頭點了一根煙,“老虎這子怎麼這麼辦事兒?他就不能親自去嘛。”
“別埋怨他了,已經這樣了,”我,“老虎走了,他想讓你去幫他照應一下他那幫兄弟。”
“怎麼照應?”王東有些不悅。
“他那裏有個叫蝦米的,我讓他明給我打電話,到時候你跟他談。”
“給不給工錢?”王東矜了矜鼻子,“這年頭可沒有白幹活兒的。”
服務員送來了紮啤,我讓他出去,遞給王東一紮,用我的杯子跟他一碰:“工錢給。等老虎回來再。”
王東咕咚咕咚喝了一氣,噴著酒氣:“他不是想把他那根鏈子給你嗎,我要了,拴狗用。”
我笑了:“行啊。不過你得給他管理好了那幫螞蟻,不然他一毛不拔。”
借著月光輕飄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猛然與王老八打了一個照麵,心情冷不丁一陣不爽,表情也僵硬起來。誰要是剛吃了個香噴噴的燒餅,陡然又看到一坨屎,估計也會有此刻我臉上出現的這種表情。王老八也看見了我,他微微一頓,停下腳步,直勾勾地望著我,嘴唇邊露出的兩顆大門牙,讓我想起了潛伏在河裏隨時準備出擊的大河馬,我落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