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隊長虎背熊腰,而且側重於熊腰這一點,他和我握了手,就開始解上衣的扣子。我想他解開兩三個就應該是有違紀律了,他卻一路解下去,而且終於解開了上衣。他一邊吹著氣一邊把衣服掀開扇著,口中還說著:
“天是越來越熱了呀!”
我看著他,心中好不疑惑:執行公務期間可以隨便解開製服嗎?
張大隊長門戶大開,露出裏麵穿的手工織成的白色毛坎肩,赫然還破了幾個洞。他的製服褲子肥大異常,一直提到胸口,結合他那個大背頭,讓我想起了某個偉人,差點就問他是不是湖南的了。
張大隊長扇夠了,掏出一包煙來遞給我一支,又向周隊長示意了一下,周隊長擺擺手,他就問周隊長道:“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和田教授也都交待過了?”
“剛剛和他說過。”
“那好,你帶人先回去吧!”
周隊長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還把那剩下的榨菜和幾個饅頭也塞到自己的公文包裏,衝我點點頭,就出去了。
看到張秋明全局在握、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實在是壓抑不住自己的疑惑,周隊長一走我就問道:“張大隊長,你們總共派了幾個大隊長來?”
“就我一個啊,怎麼了?”
“啊?那昨晚怎麼會有一個自稱是大隊長的人到我房間裏去了?”
“哦?有這麼回事?他是怎麼說的?”
“呃,我剛才說‘自稱’也許不太合適,實際上,是他給我看了他的證件,我看上麵寫著刑偵大隊大隊長!”
“他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海堤!大海的海,堤壩的堤。”
“證件上是這麼寫的?”
“不是,我沒看見證件上的名字,他給捂住了,他的名字是他自己告訴我的。”
“他長得什麼樣?”
“中等個頭,臉也寬,卻比較瘦,左邊臉上有道疤。”
“哦!是這樣!”張秋明略一思忖,就對我說道:“你說的這個人我見過,好像是總局的,不過叫什麼就不清楚了。公安局是有總局、有各個分局的,每個局裏有分管不同工作的大隊,大隊下麵又分中隊、支隊。我和周隊長就是從這個區的分局刑偵大隊過來的。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就說是來保護我的,別的就沒多說什麼。”我說著,想到自己對海堤說要跳樓的事情,心裏打出一個問號:他們會不會是因為怕提這事兒讓我難為情,所以才說沒見麵?
張秋明笑了起來,也不看看煙灰缸在哪裏,很熟練地把煙灰往地毯上一彈,說道:“有總局的同誌保護你,我們就省心多了!”
我幹笑著說:“嗨!其實你們派支隊的同誌過來就行了……”
“誒,怎麼能這麼說呢?常書記和劉局前幾天到我們局開會時說了:你是我們市裏的重點保護對象,做的是重大科研項目,什麼時候都不敢掉以輕心。你剛才說讓支隊的人來,支隊的那些人查個車罰個款,敲個竹杠還行,你的事情這麼複雜、重要,出了什麼事情他們擔得起這個責任嗎?就是這次我帶周隊長過來,也是寫了軍令狀才答應的!”
“讓張大隊長費心了!我這個小人物,勞動這麼多人,真是——”
“這話就說得太客氣了,這完全是應該的,應該的!”
“不知道張大隊長現在有什麼安排?”
“哦,嗬嗬,其實這不該告訴你的,不過你既然協助我們辦案,也算是經辦人員,還得在這裏留守——他們也是衝你來的——告訴你也無妨:我們了解到,綁架蘇青紅的人身份比較特殊,性格也不同於普通罪犯,我們分析了他們可能的行動步驟,認為他們沒有離開這個城市,甚至根本就離海螺大酒店很近!”
“啊?那是不是根本就窩在酒店裏?這裏這麼多房間,你們……”
“我們考慮的也是這一點。就不說這麼多房間,我們靠人查、靠監控忙不過來,就是這裏幾百人的內部人員,我們一時都查不過來。他們要是裝成房客或者服務員,我們就是看見了,也認不出來啊!”他說著,就把吸了一半的煙摁滅在茶幾玻璃上,然後站起身來,和我握手道:“不過你別擔心,我們都有安排,這一招,叫指東打西、要抓先放——這是周隊長說的!”
我看著張大隊長圓圓的胖臉,心說這話恐怕是你張大隊長自己說的,周隊長要說的話,那隻可能像海堤說的一樣,是說聲東擊西、欲擒故縱。
“這兩天,就委屈你在這裏呆一下,就兩天!成不成都開路。我們和酒店都打過招呼了,你在這裏好吃好住,把你的事情繼續搞下去。”他一邊說著一邊往上提了提自己的褲帶,然後又開始係上衣的扣子。
“這裏我可是住不起啊!”我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
“你是幹大事的人,就得住大房子!上麵那間總統套房,我們已經和他們說過,就分給你住。”他說著,湊近了我,“別那麼擔心,我們查過了,別的事我不敢說,價格欺詐這一條,他們是跑不掉的——他們巴結你還來不及呢,不敢拿這個說什麼事的!”
張大隊長留下了幾個號碼就走了,也沒說謝謝什麼的,實在是過分。不過想想他那件破了洞的毛坎肩,還有周隊長的饅頭和榨菜,也就不願意去計較了。
送走了張秋明,我提著筆記本電腦,憂心忡忡地回到總統套房,上樓梯的時候,我一直在想:這個張大隊長會不會是個大號的草包呢?
總統套房裏空蕩蕩的,海堤已經不在了,茶幾上放著我的那兩個手機,旁邊是兩包未開封的煙和一個打火機,似乎還有少許白色的粉末,這應該是從那包毒品裏散落出去的。
無精打采,心緒煩亂,打開了電腦,卻遲遲沒有輸入密碼。已經因為那個軟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還要繼續嗎?軟件還沒完成,就已經把這麼多無辜的人牽扯進去了,底下,還會有什麼事情,會不會更嚴重?
始終無法輸入密碼,怏怏不樂地離開寬大的老板桌(或者說“總統”桌),坐到沙發上,身心俱憊,像是剛剛做了一個噩夢。
都說噩夢醒來是早晨,現在就是早晨,可是噩夢似乎才剛剛開始,就從這個剛剛醒來的早晨開始!想到要在這裏再呆兩天,覺得實在讓人無法忍受——難道噩夢還要搞個連續劇嗎?
呆呆地看著那些粉末,鬱悶莫名中,一個災難性的念頭忽然鑽進我的腦中:毒品是什麼味?長這麼大,還真的什麼毒品都沒嚐過呢!要不要嚐嚐?
另一個聲音立即在心裏響起來:算了吧,你還有那麼多煩心事,怎麼還有心去搞它?
毒品不就是可以讓人解脫煩惱的嗎?沉入虛空、亢奮的世界,不正是你現在煩惱叢生的心所需要的嗎?一醉解千愁,你又不會喝酒,來點這個不是正好?
那怎麼行?吸毒是會上癮的!
聽說吸兩三次是不會上癮的,而且吸這麼少一點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吧?
欲望和理智在腦子裏交鋒,不知不覺地已經用煙盒把那些粉末掃到了一起,這應該有半克吧!
白色的粉晶散發著一種異樣的氣息,慢慢地侵入大腦,似乎看著它們,就已經獲得了一種解脫,或者說是,已經被它俘虜。
不!不行!我站了起來,快步離開了茶幾。
不行!這是魔鬼的名片!接受了它,你的人生就要滑進無法自拔的深淵!
嗨!你整天吸煙那不也是慢性吸毒嗎?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幹什麼非要自欺欺人呢?
不,吸煙和吸毒不是一個概念,就像打人和殺人不是一個概念一樣。
可是,你吸了這些也沒人知道啊,就像你殺了個世界上都不知道其存在的人一樣!
怎麼辦?吸還是不吸?
雙手揪著頭發,我愁眉苦臉,像個拉磨的驢子似的在設施豪華的總統套房裏打轉。你到底是怎麼了,真的如此消沉了嗎?你最看不起那些沒有意誌品質的人,你說他們是哺乳動物中的軟體科屬,現在,你竟然會淪落到和他們為伍了嗎?
走得太快,腿又開始疼起來了,心跳也在加快。這是要發病的前兆。
看看身上,發現不是自己的衣服,去找自己的衣服來,一摸口袋,糟了!我忘記帶三叔給我配的藥了!我來的時候,是來跳樓的,根本就沒想過以後還需要什麼藥的。
海堤給我的藥丸似乎也有點功效,可是他去哪裏了呢?要不要去找他再要點藥丸?
看了看那堆粉末,還是先——等等吧!
坐在沙發上,心跳放慢了些,卻依然無法阻止腿疼得越來越厲害。
想起科普知識裏說,少量毒品是可以緩解病痛症狀的。那麼,我就吸點這個,把疼痛壓下去?
對呀!我這不是為了吸毒而吸毒,我這是為了自己的身體,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不,君子不欺於暗室,一定要慎獨!傷痛、煩惱,那不過是你的借口!你把自己身邊的人和事都搞得一團糟,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還像個正人君子嗎?
是啊,我現在是什麼樣子?
我找到那個遙控器,按下mirror這個鍵,那些大鏡子轉了出來。因為不是在床上,所以我看見了自己的各個局部。
這是一個形容灰暗的人,愁雲慘淡、印堂發暗,不消說,還身體病殘。
敗絮其中卻非金玉其外,你是一個糟透了的人!糟得稀裏糊塗,糟得可怕,而且,即將還會糟得聲名狼藉,糟得像鏡子裏的人一樣支離破碎!
可是不糟又如何?你就偉大了嗎?你深心裏的願望就達到了嗎?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各種聲色犬馬的體驗,人們拚命掙錢是為什麼?所謂幸福,難道不包含它們?難不成你還有什麼宏偉的理想嗎?不吸是這一輩子,吸也是這一輩子,真的有那麼清晰的界限嗎?
顫抖著伸出手,拆開那包煙,撕下錫箔紙,把那一小撮粉末掃進去卷起來,拿起了打火機,點著。
人家把電腦都給你帶來了,對你這麼好,你放著那麼大的事情不去幹,卻在這裏作踐自己——你是在幹什麼嗬?你對得起他們的一片心意嗎?
你別老那麼煩人好不好?怎麼一來事就有你的話?我作踐自己又沒妨礙別人,多什麼嘴啊?這裏有你什麼事啊?我放著什麼事不幹了,我這不正是為了幹好事才提神的嘛!哼,對我好!什麼時候好事輪到我的頭上了?我遇到的都不是什麼好事,那些人都不是什麼好人,都不過是在利用我罷了——利用我做誘餌來抓賊,利用我的電腦知識來升級機器設備,利用我來**男朋友!——哪個是真心對我的了!“對我好”這話,拜托就別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