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有人想啊!一份帶子五千塊錢,你看看她們,搶破頭了來錄!”
翠微忽然接口道:“你逼我們這樣做那樣做,一旦做不來你就說我們欠了你的債,動輒幾萬幾十萬,要我們還,還不了就要加息——你這比騙子還可惡!”
“哼!別忘了,我們是簽過合同的,我隻是按合同辦事!”
“合同?那根本就是賣身契!”
“合同也好,賣身契也好,那都是你們自己親手簽的,是你們心甘情願簽的,我逼你們了嗎?”
“你是沒逼我們,可是你訂下的利息,一年翻兩番,這驢打滾的高利貸誰能還得清?”
“我覺得不是我的利息高,而是你們借的錢太多了。況且,借錢的利息是多少,我事先也不是沒有通知你,合同上也寫得清清楚楚!要怪,隻能怪你自己愛慕虛榮、貪圖享受,借錢來消費,可怪不得我!——田弘,你說是不是這樣!”
“你根本就是在敲骨吸髓!根本就是黑心的資本家!——翠微,你的債到底是怎麼欠下的?”
“我媽媽得了血栓,需要動手術裝濾網,我為了給媽媽治病,借了他幾萬塊錢,和他們簽了演出合同。可是臨演出了,他們卻要我跳脫衣舞,這根本就是居心不良!我不跳,他們就說我影響了經營,造成了多少多少損失,要我來賠……”
我曾經住過很長時間的院,知道這種病很麻煩,要控製病情就必須得裝那個動脈濾網。裝了濾網也不是一勞永逸的,需要不時地更換,每一次的手術都費用不菲——翠微這是典型的以孝誤身了!
“翠微,你不要血口噴人啊!演出的時候,我們是不會讓任何人碰你的,合同上不是寫著這一項嗎,白紙黑字、明明白白,怎麼叫居心不良?你說我居心不良,你見我動過誰來著?你見誰動過正在演出的人?你跳不跳,那是你的事,欠了錢,就得還我!要怪,也隻能怪你自己孤陋寡聞——在國外,這樣的舞早就不是什麼稀奇事了,根本就是酒吧間、酒店裏的正常經營項目!還別說是你了,”許以純說了幾個人的名字,“她們都在我這裏跳過那樣的舞,你也不想想,和她們相比,你算個什麼?連她們的鼻屎都算不上,擺什麼譜連衣服都不敢脫?”
許以純說的那幾個人,竟然都是全國聞名的著名歌星、影星!想不到她們也在黑天鵝賓館跳過豔舞!這黑天鵝賓館,也實在是夠黑的!
“哼!合同?你別跟我說合同,誰要是和你簽了合同,那就隻有掉進火坑這一個結果!”
“火坑?那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看法!真要是有火坑,那也是你自己硬往裏跳的!你看看我說的那幾個歌星、影星,現在哪個不是活得像模像樣、風風光光?還有更多的人,跳了舞之後就傍上了大款——說到底,她們還得感謝我給了她們露臉的機會呢!你問問她們,哪個會說我這裏是火坑?現在,想成名發財,得多少包裝費、廣告費?一脫之後,名利雙收,皆大歡喜,有什麼不好?退一萬步講,你借了我那麼多的錢,不跳那樣的舞,你拿什麼還得清?你會什麼?除了臉蛋還能看得幾眼,你還能做什麼?——胸大無腦,膚淺虛榮!”
跳過那個舞之後能夠得名得利,或者至少還清債務,而不跳那個舞將陷入更加悲慘的萬劫不複的境地。不想讓自己的情況變壞,卻因此而不得不變得更壞,因為一個不堪的困境陷入了一個更加不堪的困境,這種因小禍得大禍,實在讓人唏噓,讓人無法接受!
翠微已經悲憤得說不出話來,我也不由得在心中連連歎息。
但我也在疑惑,這該說是翠微一失足成千古恨呢,還是該埋怨我們的社會已經從根子裏開始腐朽、墮落?有一點我是肯定的,那就是,找許以純借錢無疑是大錯特錯!但不找這個大財主借錢,又能找誰借錢?要知道,現在連治個感冒都動輒成百上千的,遑論那幾萬、幾十萬的濾網安裝手術費!那麼多的政府機關需要空調、轎車、筆記本,那麼多的官員需要錦衣玉食、需要觀光考察,我們沒有足夠的醫療基金,社會幫扶團體也比資本主義國家更少,即便有些救助,也是杯水車薪……一句話,我們國家沒有那麼多的錢送給或者借給翠微,而個人也都在忙著從商掙錢,無暇他顧!何況,我們處在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商業社會初級階段,哪個人願意無條件地把幾萬塊錢輕易地就借給翠微,而對她的美貌無動於衷、不借機狠狠地大撈一筆?
生在一個看不起病、讀不起書、住不起房子的時代,對於一個深陷困境的女人來說,堅持為人的本原是多麼不容易!因為錢而逼良為娼,這就是貪婪資本的罪惡!
“田弘,該怎麼辦,你自己選擇吧,我的耐心是快耗盡了!你要是不做,我就把翠微放出去,哼!放了她,你的人就該頂替她了,而有人就要頂替你了!”
說起無關自己痛癢的大道理,所有人都可以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如果困境就在眼前,該如何抉擇?現在,無疑就是許以純說的——也是我剛才想的——那樣,必須以一個小的違背去避免更大的違背,我該怎麼辦?
兩害相權取其輕者嗎?服從“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個信念嗎?
性格決定命運,這個說法太狹隘了,更確切的說法是:集體的性格決定了個人的命運!我們的命運是被社會環境決定的,我們隻能做有限的改變。
“快脫了衣服吧!你隻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不!不!不——”
我感到無比的虛弱和渺小,感到極大的委屈和仇恨,我吼叫著。憤怒的狂吼像是要撕開眼前那濃重的黑暗,像是要撕裂自己的胸膛。然而,即便回聲也讓人耳膜刺痛,那黑暗也是依舊,那胸膛也是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