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於氏忽然把大姑喊去,溫言和色的說了許多好話。大姑正在詫異,於氏就說:“往年因你公公患病,曾在河神廟許下願心,後來你公公去世,我也忘了還願。不道昨兒夜裏得了一夢,夢見河神派人前來責我失信。我說:‘許下的願哪敢忘記。實因自己年老力衰,行動不便,所以耽延至今!’那人便說:‘既如此,可著你媳婦代你一走,也是一樣的。’我醒來之後,夢境曆曆在目,一點沒有遺忘。可見此事是千萬真確,一定不假的了。好媳婦兒,我知道你也不大出門慣的,但如今為了一家之事,你可說不得,替我走這一趟。將來你丈夫回來,也一定感念你咧!”
大姑從嫁夫以來,從沒有經過這樣的恩寵。況且尊姑之命,從來也不曾回過一句半句。今日之下,為這小小事情,居然如此降尊克己起來,豈非大怪?她心中這般想著,麵子上卻隻有唯唯遵命。回到自己房裏思索了多時,也想不出一點道理來。到了次日早上,隻得草草的打扮了一回。於氏來說:“外麵車子來了,媳婦快快上車走吧!”大姑益發驚駭起來,不覺問了一句:“婆婆怎又雇了車子?媳婦雖然荏弱,這七八裏路程,難道會走不動?何必再去雇車?又多費婆婆的銀錢呢?”於氏笑道:“不是這麼講法,你這一去,極快要半天工夫才得回來,丟我一個人在家,冷清清地卻是難受。有這車兒代步,似乎可以快些。好在現時你丈夫寄了錢來,足夠家用。區區車馬之費也還不甚緊要。媳婦,你別多纏,快快前去,早早回來!免得我長久盼望!”
大姑已知此去必有什麼詭計,凶多吉少,但總想不到她用的什麼計策?打的什麼主意?好在本人早就抵拚一死,除死之外,諒來沒什大事!索性做出歡天喜地的樣子,別了於氏,出了大門。見車馬之外還有許多人夫,心中益發明白,並又料定了此事的內容。事已如此,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上車便行。
走有三四裏路,車子轉了彎,不是向河神那條路子了,大姑此時心有所悟,掀開簾子對人夫們說:“且把車子稍停,我有一言動問!”眾人依言。馬夫挽住韁繩,車便停下。大姑不動聲色,笑容問道:“列位可是我婆婆請來送我上河神廟去的嗎?”眾人聽了,都現出奇怪的樣子來,說道:“我們是西市鎮劉大人家前來迎接娘子的,怎麼娘子你自己還不知道嗎?”那為首的一人點頭說道:“這事我有些懂了,大概小娘子不願嫁這劉大人,是你婆婆硬逼你嫁他的,可是嗎?”大姑未答。
眾人爭問那人:“何以見得?”那人笑道:“這也是極易明白的事情。阿婆作主,奉命嫁人,是極正大之事,何用如此鬼鬼祟祟。再則,我不怕小娘子生氣,家中苦到如此地步,河神廟相去不遠,何必如此鋪排,這卻是令姑無可如何的一個漏洞?那時小娘子要動問一句,這事早穿繃了。尊姑可又早早防到,所以先對我說:‘小娘子倘有什麼言語,或是問你們什麼呢,你隻隨便應她一聲,不必和她多說。’大概就是預防泄漏之意。誰知小娘子坦然上車,一句話也沒有,恁般粗心,無怪要上人家的當了?”
大姑哪有工夫和他分辯。這時她的心中真如十七 八隻小鹿橫衝直撞,也不曉這滋味兒是苦是酸,是甜是辣!半晌半晌,隻把那剪水的秋波堅凝不釋,呆呆的坐在車中,不曉要怎麼才好。車夫們見她沒什吩咐,胡哨一聲,重又上路。大姑呆想多時,見車子急行向前,明知自己沒法使他們後退,便算退回家去,知道阿姑斷斷不能相容。若說回到母家,父母又早已去世,並沒兄弟姐妹之親,隻有一個堂房妹子,本來也不是好人。也許此番之事,阿姑還和她聯絡辦理,都是意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