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是費南雪的經紀人,陸路剛要打招呼,費南雪已推開裏間的門走出來,冷冷地掃視她一番:“喲,靠炒緋聞博關注的婊子經紀人來聲討我了?”
“您……剛才說什麼?”陸路抬頭,眼中有錯愕。
“聽力太爛?還是人太蠢?算了,無所謂,那我就再說一遍,聽好了——這裏不歡迎你,婊子的經紀人!不過這麼下三濫的炒作手段,倒是跟你的水平很般配呢。”費南雪高傲地抬起下巴,目光銳利。
陸路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五髒六腑仿佛要燃燒,疾步上前想要理論,費南雪的巴掌已帶著強勁的掌風刮過來:“別過來,下賤是會傳染的!”
是這樣了,當你千辛萬苦爬到高處後,你最想做的,絕不是發誓不再踐踏他人,而是將自己承受過的,百倍千倍地踐踏回去——踐踏那些和曾經的你一樣卑微的人。
陸路被扇得眼冒金星,踉蹌了幾下,才勉強站穩。她想哭,卻哭不出來,隻覺得羞恥得幾乎要鑽進地縫。直到費南雪帶著經紀人儀態萬千地離開,她也依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有如一尊雕像。
手機似乎在震動,伴隨著刺耳的音樂聲,然而陸路隻覺得五感盡失,她不會動,也無法出聲,隻有一個念頭在腦海中不停反芻——要是爸爸在,就好了。
爸爸還在,她就不用看任何人臉色,沒有人能夠欺負她,更遑論,侮辱她。
然而人隻有跌到深淵,才知道這世界的至寒。
電話聲終於停下來,陸路機械地推開門,走出去。她沒有看到手機屏幕上來自沈世堯的那串未接號碼,自然不知道,這隻是另一場風暴的開始。
我和你兩清不是為了避免新的瓜葛,而是我決定從明天起正式追求你。
費南雪一事後,清珂向Cindy請了病假,躲在公寓裏誰都不見。
按照以往,陸路大概會不厭其煩地上門,但如今,陸路卻自顧不暇。她不是清珂,無法在受了委屈情緒低落時用別的理由搪塞,換來足夠的時間與空間療傷。新專輯仍在籌備期,陸路忙得腳不沾地,當日那深入骨髓的羞辱感與悲涼感雖如同匕首時時刻刻插在胸前,卻已然不會再滴血,隻是時不時低頭,仍能瞥見那麼一道傷口,提醒你一切有發生過。
其實Cindy自然是不相信清珂那一套托詞的,但她卻不問,這個圈子裏花邊消息傳得很快,卻絕不會有人傻得將之擺上台麵,所以Cindy也隻是問陸路能不能保證清珂一周後正常開工。
陸路一怔,點點頭。
傍晚,難得有空的丁辰來接陸路下班,兩人一路將Author公司安排的緋聞女友數落了個遍,最後丁辰倦怠地看一眼陸路:“其實想想,我們倆跟嚼舌根的三八沒區別。”
“那你開心了嗎?”
“挺開心的。”
“那不就成了,”陸路將Author的新專輯塞進CD機裏,“這世界沒有比讓自己開心更重要的事。”
丁辰不語。
車子拐進陸路的小區,目送陸路下車,丁辰忍不住問,“你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這麼問?”
“因為你看上去也不開心,一路總走神……”丁辰皺眉,“來來來,說出來,也許會開心一點。”
陸路被她嚴肅的表情逗笑:“丁大小姐你可真黑心,自己不高興還非得拖我下水!”
丁辰一聽氣得直衝她翻白眼:“沒良心,快滾蛋!”
“那我滾啦!”陸路扭頭一路小跑進了單元,直到聽見引擎聲,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消失。
其實不是她刻意隱瞞,隻是不知從何開口。
近情情怯,更何況世界上並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越是年歲漸長,她越不舍得以自己的不快樂去影響這世上僅剩的摯友,因為這會令彼此都難過。
清珂的電話進來時,陸路剛洗過澡,頭發還沒來得及擦幹,便被迫拿起手機:“嗨,心情好些了嗎?”
“Lulu姐,你快去網上搜費南雪最新的視頻看!明天她頭條上定了,老天有眼,壞人總算遭報應了!”清珂平時性格文靜,鮮少激動得說這麼多話,陸路怔忡了片刻,也忘了掛電話,趕忙打開電腦,隨便打開一家視頻網站,剛輸入關鍵詞“費南雪”,最新的“潑酒門”視頻便彈了出來。
陸路看了看,過十萬的點擊率,再瞥一眼上傳時間是今晚九點半,不禁默默咂舌,相信明天它就能上這家網站的熱門視頻推薦了。
視頻其實很短,不過一分鍾,由於是手機拍攝,畫質並不算特別清晰,但陸路還是看到了,視頻裏盛裝打扮的費南雪,被宴會現場二樓扶欄旁站著的某個人一杯紅酒兜頭潑下,整件白色禮服全部染色。而她的一聲慘叫,成功將周圍人的視線吸引來,一舉成為當晚最受矚目的存在。
陸路沒有清珂的年少氣盛,凡事都想著報應,但當她看到視頻最後,二樓一閃而過的那個肇事者側影時,卻仍是無法保持淡定。因為就算那個人化成灰,她相信自己也能認出來,天殺的沈世堯,他折騰這一出,到底是故意還是無意?!
陸路握著鼠標的手有些顫抖,清珂似乎聽出不對勁,連叫了幾聲“Lulu姐”,她都渾然未覺。
而等陸路恢複意識時,才發現自己居然已掛斷了清珂的電話,調出沈世堯的號碼打過去。
沈世堯今天心情不錯,先是搞定了上回在明華應酬的那些人,拿到了世朝正式入駐對方旗下商場的合約;再是在宴會上小小的惡作劇了一番,成功讓費南雪成為當晚的“焦點”;而此刻,竟然能接到這個女人主動打來的電話,大概是最意外也最驚喜的收獲。
“喂,陸小姐,你好。”他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陸路被他話語中的笑意震住,半晌才回神:“你好,沈先生,我打來,其實是有件事……想向您求證。”
“哦?我以為你打來是要還我錢。”
“錢自然是要還的,”陸路頓了頓,雖有些尷尬,卻還是硬著頭皮說下去,“但另一件事,也想向您求證。”
“請我吃飯。”
“啊?”沒想到沈世堯會這樣回答,陸路不由傻住。
“請我吃飯。如果你請我吃飯,我就告訴你你想求證問題的答案。”
“……好,”陸路深吸一口氣,“那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以及記得帶上你欠我的380塊。”說罷,沈世堯已掐掉電話。
夏夜的晚風裹挾著絲絲燠熱的水汽吹進來,陸路這才想起自己忘記關窗。空調的冷風與窗外的熱風交彙,站在風口的陸路忍不住一個哆嗦,陡然清醒過來。
她竟然答應要去見沈世堯!她是不是瘋了?
第二天一早,費南雪的“潑酒門”視頻果然上了頭條,當然一起上的,還有沈世堯公司公關部發來的一紙聲明,表示昨晚發生的一切隻是意外,沈總在與朋友聊天時並未注意到樓下有人,才不慎將紅酒潑下,在此向費南雪及其公司致以誠摯的歉意,後續造成的不良影響,世朝也會積極配合解決,希望各方多些寬容與體諒。
場麵話說得雖漂亮,但私下知道費南雪扇陸路耳光的人都心知肚明,沈世堯搞出的這場意外究竟有多“蓄意”。但正是看準這樣的理由永遠上不了台麵,沈世堯才能夠肆無忌憚地給費南雪難堪。
陸路不動聲色地合上報紙,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她確實欽佩這個男人的“心機”。雖然他們的關係並不是媒體所描述的那樣,但此時此刻,她由衷地感謝這場誤會,這讓她終於能夠鼓起勇氣拔下自那天起插在胸口的匕首。
不必再為此耿耿於懷,也不必再感到羞恥絕望。
沈世堯的電話在下班時分打進來,不是詢問而是命令:“我在你們公司停車場,你十分鍾後下來。”
陸路雖驚訝,卻礙於沈世堯曾為自己做的,不忍拒絕。匆匆收拾好東西,避開美玲八卦的眼神,陸路一路小跑進電梯,下到B1層,便看見沈世堯那輛非常招眼的奔馳停在那裏。
“上車。”他放下車窗,示意她。
“您的380塊。”陸路將事先準備好的鈔票遞給他,沈世堯卻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放在一邊。“上車,我是為你好,如果你不想被媒體拍到,再登上網站。事先聲明,我可不會花錢去買那些照片……”
沈世堯話音未落,陸路已迅速拉開車門,坐進後排:“麻煩您快點開車,多謝!”
去的是一家創意菜餐廳,地方不大,卻很別致,尤其是包房,除了古色古香的裝潢,房間的角落還擺了黑檀木花架,架上的茉莉新鮮芬芳,花瓣仍滾著水珠。
點菜時,沈世堯極盡周到,非但反複詢問她有沒有忌口,需要什麼飲料,還紳士地為她倒好茶。
碧螺春的葉子在杯底靜靜旋轉,沈世堯抿了口茶,對上陸路的眼睛:“你心情看上去不錯。”
“我應該有什麼不開心嗎?”
“我原本以為你今晚隻是急著來還錢,至於吃飯,或許隻是不得已。”沈世堯微微勾起嘴角,眼中卻沒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