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台DJ跟Cindy有些交情,所以對清珂十分照拂,特意將主打歌放在壓軸播放。和過去遇事多少有些戰戰兢兢的清珂不同,最近的清珂活力無限,人也開朗不少。整個錄製過程中,與DJ互動得格外好,就連錄音師也讚不絕口:“這個小姑娘的歌我聽過啦,還不錯,好好捧的話,會紅的。”
陸路原本坐在一旁有些走神,聽見錄音師的話,忍不住頷首微笑,Cindy的眼光向來毒辣。收回目光時,陸路下意識瞥見窗外,才發現竟然下雪了。無數雪花朝地麵落下,像漂浮在空中的花朵。
“今年的最後一場雪啊,真漂亮……”錄音師讚歎道。
“是啊……”陸路附和,卻不知為何,忽然想起沈世堯的臉,這樣的大雪天,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裏。
從電台出來已是深夜,雪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行過之處,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讓陸路想起背過的那句詩——“應是飛鴻踏雪泥”。
“想什麼呢?”
“背過的詩,雖然好像和眼下沒什麼關係……”陸路下意識答道,一回頭,才發現沈世堯站在身後。
他的肩頭落滿了雪花,看來已在她身旁站了好一陣了,陸路不禁有些訕然,剛想開口,卻被沈世堯攥住了手:“等下還有工作嗎?”
“沒了,但……”但是要送清珂回公司的話還沒說出口,陸路整個人已被沈世堯塞進車裏。
他晃了晃車鑰匙,笑得十分得意:“公司司機已經交代好了,會送你的藝人回去,這樣你總放心了吧?”
能有什麼不放心呢,他辦事就沒有不周全的。陸路有些想笑,好不容易忍住,再環視四周,才發現車子已開往不知名的方向。
“我們這是去哪裏?”
“秘密。”沈世堯穩穩地握著方向盤,“你先睡一會兒吧,到了就知道了。”
深夜的高速公路仿佛通往秘境,累了一天的陸路雖然心中好奇,卻也在暖氣的包圍下漸漸睡著了。等到被沈世堯叫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居然置身某個農莊。
夜色中的草場因為剛下過雪的緣故,並不好走,沈世堯自然地牽起陸路的手,往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冬夜凜冽的寒風掃過,陸路凍得直縮脖子,然而也隻有在這刻,她才能清晰地感受到手心中傳來的暖意。原本還殘留心中的別扭漸漸散去了,她甚至忘記要甩開他的手。直到耳畔聽見馬駒的嘶鳴,陸路才回神。
隻見半開的馬房內,一隻漂亮的小馬駒正歡快地喝著水。陸路頓時怔住了,許久才聽清耳畔沈世堯的聲音:“這家夥我可是選了很久才選中的。還記得你說過你爸爸曾送過你一隻,可惜去世了,雖然我無法找回去世的那隻,但和眼下的這隻創造全新的回憶,大概不算是壞事吧……新年快樂!路路,”沈世堯溫柔地替她輕輕撣掉短發上的積雪,“還有,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真的愛上我。”
積攢了六年的眼淚一瞬間湧出眼眶,陸路如同一個軟弱的孩子般,伏在沈世堯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不遠處,有零星的煙火在飄雪的夜空中綻放開,伴隨著隱約的鍾聲。
新的一年,終於來了。
山中一日,世上多少年?
然而無論答案是一年,兩年,十年還是一百年……他們都回不去了。
而那個夜晚,在這場漫天白雪中落淚的,還有清珂。
午夜十二點,公司的保姆車剛開到她所住的公寓樓下,她撐起借來的傘,亦步亦趨地走在厚厚的積雪上,好不容易進了大廳,剛準備按電梯,便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清珂。”
手中的動作一下子停住,她不可置信地回頭,就看見陸亦航抱著雙臂,站在離自己幾步開外的地方。
他的頭發、眉毛、外套上掛著的全是白茫茫的雪,而有的雪已經化掉了,便留下一灘灘深深淺淺的水漬。清珂不禁蹙眉,深吸了口氣:“陸總,你這樣會感冒的……”
“叫我亦航。”
“……什麼?”
“叫我亦航。”陸亦航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的眼,緩慢重複道。
清珂瓷白的臉一下子轉紅,半晌,才訥訥道:“亦航……”
那天陸亦航開車帶清珂去了陸家的老宅。鑒於宋清遠去了美國休養,而他回國住的是酒店式公寓,所以這裏已空置了很長一段時間。就連門上的鎖,都有了生鏽的跡象。
而他早在回國的第一天便遣散了工作人員,所以此刻這棟大宅顯得格外寂寥。
紛飛的浮雪中,陸亦航不開燈,清珂也不敢說話。黑暗中,兩人就這樣並排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凝望著不遠處的寒月。
許久許久,窗外的雪漸漸停了,陸亦航終於轉過頭:“走吧,我們去放煙花。”
庭院裏,陸亦航熟練地打開後備箱,取出煙花棒:“我幫你點吧。”
清珂乖巧地點頭,又似忽然想起什麼,怯怯地問道:“你是事先打算好這樣慶祝的?”
“算是吧。”陸亦航將點好的煙花棒遞給她,卻不看她的眼睛,“過去幾年總有這樣的想法,卻沒有機會,等有機會了……”
他沒說下去,她就懂事地沒有追問。
他的心底住了一個人,她知道,但是她不怕。漫長一生,誰沒有一些得不到已失去,重要的是,現在陪著他的是她。
然而雖是這樣想,眼淚卻仍是不自覺地滑下來。
真奇怪啊,明明是好事的,為什麼會哭了呢?清珂拍拍自己的臉,擠出一個燦爛的笑:“亦航亦航,你快看,那朵藍色的煙花多漂亮!”
聽見清珂這樣叫自己,陸亦航胸口一滯,仿佛回到了那段風流花吹雪的年少。然而院中的紫薇花樹早已枯死,那些好時光,終究是回不去了。
所以他隻能伸出手,輕輕撣落清珂發端的殘雪,無限溫柔地笑:“是啊,真漂亮。”
陸路覺得自己還在夢遊。
明明窗外陽光明媚,地上的積雪也開始消融,但不知為何,她的時間卻仍滯留在昨夜的那場大雪中。
還記得昨晚沈世堯送她回來時她整個人都呆呆的,他故意騰出手捏了一下她的臉,她也毫無反應,沈世堯忍俊不禁:“別嚇我,你這樣等下過收費站人家看見了,會以為是我施了什麼邪法,勾了你的魂。”
但她仍然無動於衷。
沈世堯見她一動不動,忍不住又捏了她的臉一下,這回,陸路總算開口了:“謝謝你。”
“什麼?”沈世堯不緊不慢地打著方向盤,眯起眼明知故問。
“謝謝你。”
“這句不好聽,”他慢悠悠道,“下次記得換句新鮮點的,比如我喜歡你之類的。”
陸路被他一句話噎住,怔了半天不知道如何作答,隻好閉上眼假裝睡著。沈世堯被她拙劣的演技逗笑,卻沒有拆穿她,反倒是細心地替她蓋上外套。
接下來的一路,四周便隻剩下陸路時輕時重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呼嘯風聲。
車內的暖氣很足,某一瞬間,陸路甚至感覺到一種久違的平靜與安心將自己緊緊包裹,她忍不住偷偷睜開眼,瞥了一眼旁邊開車的人。
從這個角度看,沈世堯長得真的很好看啊。陸路小心翼翼地心裏描摹著他的輪廓,許久,才滿足地閉上眼睛。
這是六年以來,她第一次找回這種感覺,那種要是時間能停在這刻,或許也不錯的感覺。
思緒漫天神遊的間隙,清珂已不知不覺推開辦公室的門,羞怯地問:“Lulu姐,我有事想請教你……”
她的措辭太過謹慎,陸路心中一驚,總算把思緒徹底拉回來,示意清珂坐下:“你說。”
“我想問,我是真的真的可以談戀愛嗎?”
清珂的眼中滿是焦急與期盼,陸路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怔忡了很久,仿佛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忙清了清嗓子道:“我說過,合同上沒有硬性規定,但……”
“我會特別特別小心,不會被記者拍到的,也不會讓公司為難!”清珂急忙發誓。
“……是和陸總吧,”陸路蹙眉,這樣叫陸亦航雖不是第一次,卻仍難免覺得別扭,“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會跟Cindy說的,在那之前,你要注意,千萬不要再被拍到。炒緋聞也是要適度的,超過了,大家都難看。”
“我知道了。”明明是沉重的話題,清珂卻仿佛未聞,仍沉浸在有一絲希望的欣喜裏,“其實也不能算戀愛吧,他說了他不愛我了,不過沒關係,我一定會打動他的,讓他愛上我的……”
小姑娘說起戀愛的事真是自顧自啊,陸路一度很想打斷她,表示自己對此沒有興趣,但話到了嘴邊,卻覺得於心不忍。
就像過去的自己一樣,她還身在做夢的年紀,以為凡事隻要自己努力,便會得到回報。但是愛情這種東西,跟別的東西不一樣,不是隻要努力,就能夠有收獲。它還需要很多很多的運氣,和時機。
但這些話輪不到自己來告訴她,陸路在心中歎息,有些路一定要自己走過,才知道什麼叫荊棘密布,而有些人,也一定要自己愛過,才知道什麼叫無情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