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陸路尷尬而啼笑皆非,吱唔了一陣,才認命地點頭:“阿姨好……好久不見。”
清理好傷口,服了消炎藥,蔣阿姨才在沈世堯的吩咐下扶陸路上樓睡覺。遲疑了很久,陸路問道:“這裏是……?”
“沈先生上個月剛買的,特地吩咐要有漂亮的草坪和遊泳池……”
能預見蔣阿姨會繼續說些什麼,陸路連忙打斷她:“我知道了,謝謝阿姨,今晚我先睡了。”
蔣阿姨雖略有些驚訝,但還是什麼都沒說,隻微笑地衝她點點頭:“那我先下去了,陸小姐早些休息,以後我都在這裏,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事盡管吩咐,不要跟我客氣。”
陸路心中“咯噔”一聲,某個可怕的預感漸漸浮上心頭,沈世堯這回難道是鐵了心要將自己困在這裏?
夜晚果然無懸念地失眠,由於腳都受了傷,陸路隻能扶著牆亦步亦趨地去陽台吹風。
站在陽台上,俯瞰樓下的庭院,陸路忍不住在心中輕歎,這棟房子是真的漂亮。
還記得從前她的家也是這麼漂亮。除了綠意盎然的草坪,庭院裏還種了紫薇花樹。她那時最喜歡在下麵假裝背書,背著背著就開始打瞌睡,睡到一半忽然驚醒,抬頭就看見陸亦航正坐在二樓的書房裏用功……
他當年是個學霸,什麼都是最厲害的,而她卻是個耍盡小聰明的學渣……那時候啊,現如今回憶起來,陸路才發現,早沒了那一陣陣的鈍痛,隻剩下物是人非的惘然。
歎了口氣,她準備回房間,卻在轉身的一瞬,看見一樓草坪上站著的那個人。
沈世堯當然也看到了她,兩人隔空對視,身後是重重疊疊的月影,場麵靜謐得令人心顫。
陸路呼吸一滯,心中漸漸有了決斷。
第二天清晨,陸路早早讓蔣阿姨扶自己下樓。沈世堯在餐桌前看報紙,見到她,眼皮微微抬了抬。
陸路清了清喉嚨,大方地與他對視:“沈世堯,我考慮過了,我沒有任何意願跟你玩捉迷藏的遊戲,既然你希望我留在這裏……當然,以我對你的了解,就算我不願意,你大概也會想方設法把我留在這裏……那麼我就留在這裏好了。未來一段時間我腳受傷可能不得不請假,但銷假之後,我希望你明白,我是個有工作的人,你不能憑自己高興就把我關起來,不讓我去工作,如果你實在不放心我,那你大可以派人監視我,你覺得這個提議如何?”
沉默了一陣,沈世堯終於開口:“好。”
再見清珂時,陸路的腳傷已好了大半。她去Cindy辦公室銷假,便看見坐在沙發上翻看著最新工作計劃表的清珂。據美玲的說法,她兩天前便順利出院了,身體恢複得很不錯。
如果說曾經的清珂渾身散發著少女般羞怯而柔和的光輝,猶如蚌中的珍珠,那麼如今的清珂,則已褪去全身的青澀,周身閃耀的是鑽石般極致耀眼清冷的鋒芒。
陸路有一瞬間的呆怔,半晌,才對Cindy說:“Cindy姐,我有些事想單獨跟清珂談談,我能帶她去趟會客室嗎?”
然而會客室內,清珂卻始終低垂著眉目,不看陸路。
陸路也不勉強她,自顧自說:“曾經對你撒謊是我的錯,但那時我根本沒有想到你會和陸亦航有任何糾葛,所以我並非刻意。而從另一個角度說,我其實也沒有義務向你交代我過去的感情生活……但如果你覺得討厭我甚至恨我,我也覺得無可厚非,可我不會因此向Cindy提出不做你的經紀人……以後除開工作,你可以完全不用接觸到我,你覺得這樣如何?”
清珂輕咬下唇,仍舊不語。
陸路也不願意緊逼她,起身準備退出房間。
然而臨到門口,清珂卻忽然叫住了她:“Lulu姐……”陸路回頭。
“那現在……你還愛亦航嗎?”
陸路拉住門把的手微微一頓,而後斬釘截鐵搖頭:“不。”
清珂回到自己的公寓時,是傍晚時分。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她迷迷糊糊地按著門外的密碼鎖,腦海中不斷重複播放的,卻是下午會客室裏的場景。
當陸路說出“不”字時,清珂可以感受到她話語中的堅決,真是連一點點遲疑和情意都不再有……清珂不知該覺得高興還是難過,高興的是,她所擔心的威脅根本不存在,難過的是,即便如此,陸亦航的心也不在她身上。
如今她和陸亦航的關係,說好聽些,或許是秘密的戀人,說得不好聽,大概隻是床伴。
他偶爾過來,他們也像尋常情侶般吃飯聊天,但他從不提到愛她,她也裝作從來沒有發現過那隻錄音筆,一切看上去再圓滿不過。
當然有的時候陸亦航也會在這裏留宿,起初她歡天喜地,準備了雙份牙刷毛巾甚至幾打空衣架,直到某一天,她意識到陸亦航從未在這裏留下一件衣物時,她說不清是恍然大悟還是怒極攻心,竟將那一櫃子的衣架通通折斷丟進了垃圾桶,從此再沒有特地為陸亦航準備過什麼。
進了房間,遲疑了很久,清珂還是跟陸亦航打了通電話,問他今晚是否有空過來。
也不知是已經厭倦她還是什麼,陸亦航最近一周變得格外忙碌,她問起來,陸亦航便解釋說是公司莫名被人盯上了,出了些問題需要解決,她也無法辨出真假。
而或許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毫無意外,這次陸亦航仍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了她,清珂笑笑,柔柔地說了聲“我知道了”,終是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才意識到自己忘記開燈,偌大的空間漆黑一片,她卻輕車熟路地走到酒櫃前,就著還剩下半瓶的紅酒,吞掉了半瓶藥。
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這些抗抑鬱的藥物產生依賴的,清珂全然不知,等她意識到時,她已經不能控製自己在情緒最低落的時候將這些藥片大把大把塞進嘴裏。
快感隻有一瞬,剩下的,則隻是如宇宙黑洞般要將人吞噬的空虛與悲傷。
和沈世堯平靜和諧的“同居關係”居然持續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盡管回到這偌大的別墅,兩個人幾乎沒有交流,但至少她不會再像上次在那間公寓一樣失態,憤怒地操起台燈就往他身上砸。
說起來,她有次經過沈世堯的臥室,竟然看見那對台燈剩下的另一盞,他居然將它帶來了這邊,看來是特別喜歡。
無意間摔了他的心頭好,陸路便沒來由地有些解氣。
四月裏,清珂的專輯錄製總算結束進入後期製作,她忙裏偷閑,拿到半天假,索性睡了個懶覺,醒來後發現蔣阿姨出門買菜了,她閑極無聊,幹脆搬了把躺椅到院子裏看曬太陽,順便看看報紙打發時間。
春日的風大約是最溫柔纏綿的,陽光那樣好,斜斜地穿過樹蔭,照在她的臉上,陸路漫不經心地看完娛樂版,又將經濟版順手拿起來,剛翻了一頁,臉上的表情便僵住了——
《San集團正式涉足國內地產業,擬並購遠航打造本城地產新龍頭》。
悠閑的心情一瞬間煙消雲散,來不及將報紙收好,陸路已迫不及待地上樓打開電腦搜索,這個從未聽說的San集團,究竟是何方神聖?!
Google了一上午,陸路總算有了些眉目,原來是歐洲的一家企業集團,產業主要集中在設備製造,道路建設方麵,發展重心一直以來也主要放在歐洲和東南亞,這樣突然涉足從未接觸過的國內地產業,簡直前所未聞,莫名其妙。
因為這事,陸路整個下午都心事重重,她無法也不敢想象,如果這樁並購真的談成,爸爸的澳海便會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連眼下唯一的殘骸都不剩!
下班回到別墅,陸路仍沒什麼精神。恍惚間瞥了一眼餐廳,才發現今天蔣阿姨特地加了菜。“有人要來嗎?”陸路微感詫異。
“沒有,但是沈先生說今天心情好,讓我多做些菜慶祝。”
真是浪費,陸路瞥了一眼桌上滿滿當當的佳肴,忍不住腹誹,想上樓放包,卻被蔣阿姨叫住:“陸小姐順便幫我叫先生下來吃飯吧。”
陸路還惦記著並購一事,一時也沒聽清,含糊著答應,等上樓進了房間,才意識到自己應承了什麼,頓時覺得後悔,卻又礙於不好再去拒絕,隻能硬著去敲沈世堯的門。
房間沒上鎖,陸路一敲,門便緩緩開了。
她遲疑了片刻,走進去:“……沈世堯?”無人應她,她環視一圈,不確定地又叫了一聲:“沈世堯,蔣阿姨說可以開飯了……”
說話間,陸路這才注意到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原來是在洗澡,陸路說不清是不是鬆了口氣,轉身正欲出門,視線卻落在桌子上的一遝材料上。
如果她沒有看錯,那上麵印有San的字樣……而如果她的聯想正確的話,那麼這樁並購案背後的操縱者,其實是沈世堯?
沈世堯洗完澡的時候,陸路已經將材料大略掃過一遍。
她過去學的是企業法務,但她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最後自己會將這些知識用到這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