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飛行很累,但他絲毫不覺疲憊,以最快地速度開回去,卻不想在半路撞見她。
她一路狂奔,形容狼狽,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存在,而他也就沉住氣跟在她的身後,直到看見他們擁抱在一起,那刻浮浮沉沉的心,才終於認命地沉底。
愛得多的那一個,是注定更痛一些的。
他比誰都通透,所以也比誰都絕望。
陸路回來的時候,看見門口的那雙鞋,是微微一怔。
他回來了?
回來了卻沒有知會自己一聲,還真不大像他的風格。但她今天這樣累,好不容易安撫好情緒失控的陸亦航,又終於熬到清珂洗胃結束,確定人沒事,才得以抽身,已沒有心力再顧慮別的。
外麵天一早亮了,回來的一路上,她都覺得頭重腳輕,甚至下車的時候,險些摔了一跤。
撲麵而來是露水的濕氣,她胸口越發沉悶,連心跳也變得很快,所以一進門,便栽倒沙發上,直接睡了。
醒來時已是中午,蔣阿姨不在,或許去買菜了。她起來,準備上樓洗漱換件衣服,便剛好撞見從樓上下來的沈世堯。
他看見她,神情一滯,旋即笑了:“剛到家?”
她最恨他這個態度,幹脆什麼都懶得解釋:“不關你的事。”
“怎麼可能不關我的事,”沈世堯失笑,湊近些,“你可是我的未婚妻。”
他的話戳中她心中最痛的那根軟肋,陸路幾乎切齒,“沈世堯!”
他卻恍若未聞:“說起來,未婚妻好像應該對未婚夫履行些義務……”
陸路臉色陡然變了,警惕地望著他,隻見沈世堯輕輕低下頭,蜻蜓點水地在她臉頰吻了吻:“別害怕,我是指起床吻。”
他往後退了兩步,抱住自己的雙臂,似笑非笑地打量她:“還是你在期待別的?”
陸路有一種被戲耍的感覺,一時間羞憤難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扭頭便衝上樓。
沈世堯在身後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並沒有追上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他臉上的笑容才逐漸消失。
這個傻瓜,他怎麼會不知道她一直睡在沙發上,可是從一樓到二樓的距離太遠,他怕驚醒她,所以沒有把她抱回房間,隻替她蓋了一條薄毯。
但她卻沒有發現。
算了,這才他們之間該有的常態——
他做盡全部,她卻始終渾然未覺。
而其實,陸路也不是沒有發現那條薄毯。
掀開它的時候,她甚至有點發怔,正琢磨著如何上樓跟沈世堯說一句謝謝,他卻已走下樓來,臉上是她最厭惡的那種笑容。
她一下子便覺得喪氣,準備好的話到了嘴邊,也生生咽回去。反正多一句少一句“謝謝”,也對他們之間的關係沒有任何幫助。
就這樣僵持到下午,一通電話卻逼得陸路不得不去找沈世堯。
恒一的人事部突然打來電話,說陸路的辭職信已正式被受理。陸路被這個消息震得眼前發花,她什麼時候想過辭職,又什麼時候寫了辭職信?
一瞬間,她便明白過來,這又是沈世堯幹的好事。
她怒氣衝衝地去踹他的門,連敲門的動作都省了。沈世堯倒也不驚訝,拉開門,就看她黑著臉衝自己吼:“沈世堯,你混賬!”
混賬,王八蛋,自大狂,渾蛋……她罵過他多少次了?反正也不嫌多這一句。
他打量她:“什麼事?”
“你憑什麼擅自幫我辭職?!”
“不算擅自,我跟Cindy溝通過了,她同意了。”
“你沒有跟我溝通過!”
“哦,那你會同意嗎?”
“當然不!”
“那有什麼好溝通的……”他聳肩一笑,是無所謂的語氣。
陸路被他氣得肺都要炸了,剛想罵人,樓下卻響起了門鈴聲,她一怔,最後還是扭頭下了樓。
站在門口的沈淩已經摩拳擦掌:“沈世堯你這個小沒良心的趕緊給我下來!你說的事我都幫你搞定了,但我還是忍不住要罵你一句啊,你當我多啦A夢啊,說要定哪間教堂就要哪間,日期也卡死了,你當全世界就你一個人要結婚啊?”
沈淩還在扯著嗓門臭罵他,就見一旁的陸路呆住了。
許久,陸路抬頭望向沈淩:“婚禮的時間定了?”
沈淩以為她事先知道,也有些發怔,但還是將日期地點告訴給了她。
陸路聽完,瞳孔陡然放大了,如果她沒有記錯,那是他們相識一周年的日子——
而他們,會重回戛納。
婚禮那天,戛納下了場小雨,氣溫不高,沈淩特地為陸路備了一件披肩。
也是這一天,陸路非但見到了久違的沈太太,還見到了傳說中的沈先生。他們微笑著相攜走來,沈太太將花束遞給她,輕聲道:“新婚快樂!祝福你們,今後我們是一家人了。我這個任性又霸道的兒子也就交給你了。”
沈太太的語氣像是對著寵溺的小女兒,陸路一時怔忡,再抬起頭,便對上沈先生同樣和藹的麵容:“別擔心,我還沒有草率到讓兒子娶一個自己從沒有見過的女人。之前我因為公事回國過一次,也偷偷見過你,不過世堯非說怕我嚇到你,你就不嫁他了,逼著我隻能今天正式現身。”
這麼隨意,真是奇怪的一家人,陸路有些想笑,眼角卻泛起點點淚意,也真是幸福又寬容的一家人。
陸路忽然想起在日內瓦過年時,她情不自禁地對沈世堯的家庭氣氛表示羨慕,沈世堯卻漫不經心地說:“有什麼好羨慕的,以後你也是一員。”
她那時目瞪口呆,這個人到底哪裏來的自信?但他的語氣那樣理所當然,她一下子連怎麼反駁都不知道了。
而如今,他們竟真如他自信的那樣,走到了紅毯這頭。
可漫長的一生,究竟是從此刻開始,還是在此刻結束,她卻忽然不知道了。
儀式快開始時,飛機晚點的丁辰姍姍來遲。
陸路剛迎上去,便發現她身後居然站著杜鳴笙。
陸路愕然:“你們不是……?”
“噓……”丁辰壓低聲音,示意她別說下去,“我們是分手了,但你還記得嗎,我們當年的夢想。”
陸路當然記得。當年十幾歲的她們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裏,心心念念地不是書本上的內容,而是有朝一日嫁人,會是怎麼樣的場景。
那時她們約定好,一定要帶著自己最愛的人參加對方的婚禮,做對方的伴娘與伴郎。可是這場沈世堯安排的婚禮隻有簡單的儀式,所以丁辰便想,既然不能做她的伴娘,那起碼帶著最愛的人來觀禮。
杜鳴笙是她這一生最愛的人,即便他們已不在一起,她也永遠不希望對陸路食言。
“傻瓜,”陸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掐她手臂,“幹嗎這麼自虐?”
“才沒有,”丁辰扮個鬼臉,“其實也要多虧了你,我才能找到這樣的理由去聯係他啊。”
她說得雲淡風輕,陸路卻頓覺揪心,如此酸楚,怕是要壓抑千次萬次,才能轉換成這樣的笑容。
“沈世堯先生,你是否願意娶陸路小姐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他同住,在神麵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牧師宣讀誓言時,教堂外的雨下得正盛,雨點如同玉珠,嘈嘈切切,落了滿地。
恍然間抬頭,陸路對上沈世堯的眼神。
“我願意。”她聽見他說。
沈世堯眼中全是細細密密的情意,聲音更如古老的鍾磬,渾厚悠遠。陸路心下一驚,就連握著戒指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
“陸路小姐,你是否願意嫁沈世堯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他同住,在神麵前和他結為一體,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牧師轉頭問她。
她仿佛怔了那麼幾秒,才緩緩垂頭:“……我願意。”
“那麼現在請兩位交換戒指,作為結婚的信物。”
教堂裏的所有人都開始為他們鼓掌,迸發出由衷的歡笑,唯有陸路,目光漸漸飄向不知名的虛空,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不安。
在這之前,她一度覺得,這場婚禮隻是來自於沈世堯對於自己欺騙的報複。他恨她,所以即便以這樣的方法,也要將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慢慢折磨她。
但這一刻,她竟然在他眼中讀到愛。
那些未經掩蓋的纏綿幾乎要滿溢出來,她除了震驚,便剩下心虛。
如果說,這段婚姻是基於恨,那麼她已做好全部準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但如果說,這段婚姻不僅僅是基於恨……那麼,她該怎麼辦?
陸路的手越握越緊,頭也越埋越低。
良久,她忽然聽見沈世堯淡淡的聲音:“來,把你騙我時的演技拿出來,對大家笑一笑。我可不想結婚第一天,就被人嘲笑新娘其實不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