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昨天他也這樣將就了一晚,陸路忽然有些猶豫,是否要叫他起來跟自己換一換?她那麼瘦小,那張沙發不止剛好,甚至綽綽有餘。
但一想到今天他不分青紅皂白丟掉她的手機,陸路便氣不打一處來,這樣的男人,她幹嗎要多此一舉心疼他?
翻個身,陸路決定睡覺。
這一夜,或許是發燒了的緣故,陸路睡得很沉。而丟失了手機的她,自然也沒有接到丁辰一遍又一遍打來的電話。
和戛納脹滿腥甜海風的空氣不同,國內的空氣裏飄著的全是初夏鹹澀的熱氣。而丁辰也就在這樣的鹹澀中逐漸意識到,自己這短暫的一生,終於在此刻結束。
明明下午她的心情還那樣好,從戛納匆匆趕回來雖然疲憊,但和杜鳴笙恢複了聯係,她雖然心酸,卻還是有小小的慶幸。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相聚過,這一晚,也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積壓已久的思念作祟,她鬼使神差去了他的公寓。
敲了很久門都沒人應,她不得不咬牙拿出備份鑰匙。這麼久沒用過,多少有些心虛。
而那些糟糕的預感便是在轉動鎖孔的一刻竄入腦海。
女人的第六感大概是世界上最神奇最沒法解釋的東西,所以當丁辰真的看見杜鳴笙和那個穿著睡衣在他家打電動的女人一起睡在床上的時候,她除了震驚,更多是覺得好笑。
給杜鳴笙的那一巴掌她幾乎用盡了全力,卻抵不過她心口的血流如注。
她最終沒能免俗,跌跌撞撞地從公寓大門跑出去,而落在身後地板上的那串鑰匙看上去簡直像一張嘲笑的臉。
外麵是無邊無際的黑夜,仿佛要將人吞噬,丁辰趴在方向盤上,反複而徒勞地撥打著陸路的電話,回應她的卻總是那句冰冷而甜美的“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明明乍暖還寒的春天已經過去了,明明炙烈明媚的夏天就要到來了,為什麼她的一生卻死在這一天,連一丁點征兆都沒有,連一丁點餘地都沒有……隻剩下無法被填補或消弭的巨大絕望。
一瞬間,她連哭的欲望都沒有了。
而這一生,最怕不是不能哭,不敢哭,而是,不想哭。
丁辰跑走以後,Author這才慢慢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房間裏還有丁辰剩下的半包煙,他遲疑了一下,抽了一根出來,點燃,這才回頭看著床上的女人:“新聞稿確定了嗎?”
床上的女人正在扣睡衣紐扣的手頓了頓,回頭甜笑:“早就搞定了呀,就等你什麼時候開尊口,正式放消息出去了。”
“謝謝你陪我演這一出。”Author還是不習慣煙味,將煙頭掐滅,奇怪,明明曾經那麼愛吻丁辰,亦從不覺得半分不適。
女人又笑笑,聳肩:“好啦,不客氣,雖然我搞不懂你幹嗎這麼傷害她,但是對我有百利無一害,我也就不好奇那麼多了……我先去隔壁房間補眠了。沒想到在外麵演戲那麼久,私下還要演,真是一點趣味也沒有。”
Author點點頭,將剩下的煙放回抽屜裏,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還記得那天有很好的陽光,初夏大概總是這樣生機勃勃的樣子,像個十六歲的少女,綁兩隻麻花辮,穿那種黃綠的吊帶裙,笑起來整個世界都在微微發顫,風一吹,世界是滿滿的甜。
這曾是Author最喜歡的季節,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在最喜歡的季節裏,去傷害這輩子最愛的人。
但好像不這麼做,他記憶中的夏天也無法延續下去。
因為像十六歲的初夏年年都有,他的十六歲,卻僅有一次。那時候他的心好大,裝的卻隻有一個她,而現在,他的心裏卻不得不裝下更多更複雜的東西。
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Author將玻璃窗打開,果然有風灌進來,他站在風裏,那些沒來得及流出來的眼淚,很快就被風幹了。
同樣在這風中久久怔忡的,還有清珂。
自從陸路辭職後,她便暫時轉到美玲手中。新專輯五月一日上市,宣傳活動一波接一波。而在這轟炸式的活動中,她這段時間養成的藥物依賴多少有所緩解。
但這好像並不完全歸功於她的忙碌,而是因為她終於搬進了陸亦航新買的公寓。
還記得陸亦航把鑰匙遞給她的時候她非常愕然,那時候她還在醫院的床上,剛剛洗胃結束,她虛弱得整張臉都是慘白的。遲疑了很久,才問他:“你……真是這麼想的?”
陸亦航凝視著她的眼睛,似乎極力在壓抑著某些情緒:“是的,我們一起住吧。”
“好。”
她明明讀懂他眼中的痛苦掙紮和愧疚,卻寧願裝作不知。
求仁得仁,愛一個人從來就是這樣一回事。
就像睜開眼睛去做一場夢,你清醒地知道你想夢見什麼,你就夢見什麼。
當然,偶爾也會有夢被打碎的時候。
比如看見陸亦航手機裏那個已撥卻未接通的號碼,又或者在他電腦的瀏覽器裏,看見他殘留著的搜索痕跡——“戛納”兩次格外刺眼。
你看,他甚至懶得瞞騙她。
意識到這點,那些積蓄起來的理智便一寸寸被瓦解,直到她下意識地抓起藏起來的藥瓶,往嘴裏送那些鎮定性的藥片。
一片不夠就兩片,兩片不夠就三片,許多許多片不夠……不,不會不夠,就好像那些被蒸發在風中的眼淚一樣,她心中的那些痛楚也逐漸會被麻痹,掩蓋。
因為這場夢還沒有醒,她不要醒。
讓陸路十分震驚的是,剛下飛機,她便看到了Author新戀情正式公開的消息。
機場的電子屏幕裏全是滾動播出的新聞剪輯,配上公司正式的新聞稿,簡直言之鑿鑿。陸路有些暈眩,將畫麵凝視許久,這才確信,她不是在做夢。
陸路的心不由猛地一沉,想向沈世堯借手機給丁辰打電話,卻遲遲開不了口,因為自那天起,他們已一路冷戰到如今。
不論是蜜月,還是約見George夫婦,她都以沉默表示抗拒。沈世堯也沒有逼她,兩個人沉默到第三天,沈世堯終於訂了機票回國。
陸路也就鬆了口氣,心中的憤怒總算平複了幾分。
但也就是這刻,那些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憤怒再度被點燃,陸路突然想到,發生這樣的事,丁辰一定第一時間聯係過自己,而她呢,她卻被沈世堯丟了手機,對一切一無所知!
思及此,陸路憤慨地將行李一放:“我還有事,先走了。”
這是他們三天以來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她向自己告別。沈世堯怒極反笑:“你要去哪裏?”
“不關你的事。”陸路已經開始低頭翻錢包,記得出國時都換成了歐元,也不知道人家收不收。
一疊人民幣突然遞入手中,陸路詫異:“怎麼?”
“你不是有事要走?”沈世堯將行李箱拿過來,表情已恢複如常,“你走吧。記得處理完事早些回去就好。”
他態度轉換得如此快,陸路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又實在擔心丁辰,隻好咬牙道:“那你把手機也借給我吧……我有急用。”
“好。”沈世堯爽快地將手機遞給她。
“你……”陸路徹底傻住了。
沈世堯拱手示意她走,她又回頭看一眼電子屏上Author的臉,終究扭頭。
人潮洶湧中,她忽然有一瞬怔然,心軟得一塌糊塗,她多想回頭去找到沈世堯,跟他說一句什麼,哪怕一句“謝謝”都好,但待她再轉身,沈世堯卻已不見了。
身後是播音小姐機械而甜美的信息播報聲,她愣了愣,不得不離開。
坐在返回市區的出租車上,陸路開始用沈世堯的手機打丁辰的電話。
她幾乎可以想象她在那邊哭得泣不成聲的模樣,一想到這裏,她便覺得揪心,然而丁辰接起電話的聲音,卻比她料想的冷靜太多。
“丁丁……”她欲言又止。
丁辰似乎在忙碌著什麼,聽見她的聲音,略一頓:“你回來了?怎麼沒去度蜜月?這號碼怎麼是沈世堯的?”
她問題太多,陸路無心解釋,隻著急問她:“你……還好嗎?”
“我好著呢,”丁辰笑起來,“倒是你,手機一直打不通。”
“我手機掉海裏壞掉了……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Author的公寓啊,”丁辰終於直起腰,掃視一眼攤了一地的過去八年來的日記與情書,“……來毀屍滅跡。”
原來Author在昨天已搬出這套公寓,而丁辰得到消息後,打著看房的名義,讓秘書拿到了這裏的鑰匙。
她也不知道想來這裏幹嗎,或許就是想來看看,那些一起相攜度過的痕跡。
浴室裏放牙刷的玻璃杯是她買的,他沒帶走;還有抽屜裏的半包煙,也擱在那裏;衣櫃裏她給他買的外套還沒有拆掉吊牌,也被遺棄了……她通通看了一遍,最後是折回車上,將保存了八年的情書與日記帶上樓,付之一炬。
陸路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的場麵。寫滿字的紙在金屬筒裏被點燃,整個房間裏煙霧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