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燈昏黃的光線下,闊邊帽深深地遮住了乞丐的臉,連嘴唇都埋在一片陰影裏。現在,輪到他癡呆了,生活和情感沒有教會他怎麼應付這種場麵,是的,十六年刻板而老套的教育除了讓他背誦許多教條,其他方麵他跟埃及木乃伊沒什麼兩樣。
乞丐貪婪的眼睛一直盯著他。他轉念一想,抬起眼,露出爽朗的微笑。但乞丐的眼裏突然露出挑釁性的敵意,似乎隨時準備張嘴咬他,或者吐出積蓄已久的毒液。
果然不出所料,乞丐像一名蹩足演員似的,先是做出一個虛假的動作,接著更加凶猛地破口大罵。他想走開,乞丐卻擋住他的路。他始終對他笑臉相迎,雖然他明白這樣做會越來越激怒他。但是,他並不怕他,孩童時期麵對一名乞丐的那種恐懼早已消失殆盡。
“大爺,你可不可以說普通話?”他用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的禮貌語言對他說。
乞丐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嘲弄,一時愣住了。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說的話,或者請你放慢一下語速?”
他瞧見乞丐的雙眸猛地睜大,臉一下子繃緊,隨之身體繃緊。
他依然微笑著。但乞丐開始行動了,一隻手猛地伸向他的胸襟,並企圖用另一隻手抓住他的右臂。他掙紮著,一手攔住胸前的襲擊,一手正麵迎擊他的手臂。
二十多年來,他的生活是在奔波中過來的,體育課,以及跟體能訓練有關的培訓他沒少參加,普通格鬥不在話下。二十多年的努力啊,難道這一切都為了某個夜晚讓一個乞丐在街頭等著,向他撲來……
乞丐緊緊地掐著他,猶如童年的想像一樣。他感到童年的恐懼油然而生,無論怎麼掙紮也無濟於事,任何人都幫不上他。稍遠處,兩個賓館保安好奇地看著,一個認識他的女服務員驚叫著走過來,想憑著她的柔弱之力分開兩人。
真是令人傷心的一幕……
保安後來對警察說:“他們活像兩個在街頭打架的醉鬼。”
女服務員卻說:“那個乞丐模樣的人說是他父親的朋友,找過他很多久了。”
女服務員被乞丐身體一扭,撞在地上。他感到內心湧動起一股被壓抑的狂怒,他用膝蓋朝那老乞丐的肚子迅猛地一擊。乞丐的手鬆開了,再也不敢靠近,一雙睜大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他,仿佛嚴陣以待。
巡邏的警察終於往這邊走過來。乞丐身子一鬆,臉上綻出一抹與嚴酷的目光不相符的假惺惺的微笑。然後,撥腿往一輛公共汽車跑去。
後來,乞丐不再出現在大樓前麵,直至今日,音訊全無。
……
他感覺到總有人盯著他。那人以為他注意不到,但他還是感覺到了。他工作的時候,走路的時候,回家的時候,甚至睡覺的時候,一直盯著他,盯著他,盯著他……
那人可能就是跟他打架的乞丐。
乞丐一個人待著,偶爾“漏崗,大部分時間都在盯著他。有時候,他能感覺到那人心情很低落,有時候,他能感覺到他心情跟他一樣。他們似乎心靈相通,像一對孿生兄弟,或者一對……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