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朝瑞昭二十年臘月。
天色陰沉,寒風凜冽,連日來的冬雪猶殘。
經冬不凋常年蒼翠的鬆柏沿著朱牆碧瓦蜿蜒不斷,紅白相間的絹製燈籠順著這一帶的明廊懸掛而起。此時的皇宮不同於平常的金碧輝煌,所呈現出的詭異氣氛,使皇宮裏當了數十年差的老人都覺得異常驚悚離奇。
紅白燈籠同時掛起,是因為皇宮內苑正在舉辦一場前所未聞的冥婚。
當朝太子皇甫靳於三日前猝死,皇帝皇甫錦瑞悲痛萬分,下令為其舉行冥婚。所選冥妃是當朝宰相曾孝全之四千金,亦是曾家幼女——曾筱冉。
曾家四千金時年才十二歲,於十歲那年與太子皇甫靳訂下婚約,原本定於她及笄之年二人大婚。
坊間傳說,曾家四千金有著七巧玲瓏心肝,自幼飽讀詩書,小小年紀德行兼備,才貌傾城,備受族人愛戴。讀《烈女傳》長大的她,在聽說未來夫婿猝死後,也在當日子夜時分飲毒自盡了,此舉讓曾家老少幾百餘人都悲痛不已。
瑞帝頒旨,嘉其賢淑溫良、貞靜恭雅,封其為當朝太子妃,與太子合葬皇陵。
冥婚後的次日便是黃道吉日,宜破土安葬。男女雙方同時起靈,送靈隊伍綿延數裏,抬著太子和太子妃的棺柩行至皇陵,為其二人舉行合婚祭。
白雪覆蓋了整個皇陵,紅白兩色相交,哀樂喜樂交替著演奏,負責看守皇陵的範氏一家因為身份不同於往日,隻能遠遠地站在一隅觀看這場前所未有的、轟動朝野的冥婚。
“曾家那女娃也真是烈性,小小年紀居然做出這等令人又愛又恨之事來。”範家老爺子範增本是當朝武將,因受三皇子被謀害一事牽連,全家被貶為庶民,終身在此看守皇陵,“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所謂的冥婚,看來太子果然是皇上的一塊心頭肉啊!”
“哼,我說這曾家女娃真是死得不值,太子早死是自食惡果,天理所在,因果報應。”站在範增身旁的是他的發妻林氏,隻見林氏對著遠遠的送殯隊伍露出極為鄙夷的神色。
“你個死老婆子,當真不怕隔牆有耳嗎?我範家遭逢變故能在這離京百裏之地覓得這安身之所已屬不易,你給我好生管好你那張利嘴!”
林氏雙手交握著掩於袖筒之中,她乃一粗衣素裙的中年婦女,隻做尋常人家的普通裝扮,隻是不知為何,她的雙眸會如此充滿鄙夷和仇視。她冷眼看著正東方太子的陵墓——身形矯健的武將擂擊著銅鼓,壁瓦之間站滿身著孝服的滿朝文武,個個俱是神情悲痛端肅,一聲聲哀怮之聲更是穿透這臘月冰雪天,凝聚成一種悲天動地的景象。
合婚祭祀完畢之後,眾人退出皇陵,範家人走出他們搭建在皇陵深處的已是破舊不堪的四合小院,準備清掃打理雜物。偌大一座皇陵瞬間便恢複了平日的寂寥肅穆。走近太子陵,沿著青灰石磚鋪就的台階而上,階旁的鬆柏依著玉石欄杆栽種。範增帶著全家人頂著寒冷清掃地上的紙幣碎屑,被萬人踩壓過的積雪此時已成汙水。
第一章古墓重生此時天色已晚,再加上呼嘯而過的寒風一陣接著一陣地刮過,鬆柏猶如深濤,被遒勁的寒風吹起一陣又一陣的嗚咽之聲。
“爹,這聲音聽著嚇人,這新人剛剛下葬不免讓人覺得忌諱,咱們明早再來打掃如何?”範增的長子範弘放下掃帚,雙手交錯著撫著手臂,年青英俊的臉上有著幾分訕訕之色。
“閉嘴!你們一個個非得要落人口實才滿意啊?這裏葬的可是太子,如若不在今日將這太子陵清掃幹淨,我們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這種天氣怕是鬼都懶得出來,誰還會來盯著我們有沒有犯不大不敬之罪。”範弘對於這幾年的處境甚是抱怨和無奈。
“給老子利落點,你可不是當年武敬侯的少侯爺了。如今咱是一介平民,你給我安分點!”
範弘隻得再次拿起掃帚,嘴裏嘟囔著他對人生的不滿,旁邊的妻子李氏給他遞眼色,示意今天老爺子心情不好,讓他別添亂。
遠處的林氏撩著裙擺向他們行來,口中念叨著:“行了,天都黑了,快點整理完早點回去吃飯了。”她一邊說一邊上了太子陵的最高台階。
墓碑跟前的祭祀台上擺著燭台,燭台上碗口粗的白蠟已被風吹滅,林氏別過額前的碎發,踮著腳尖將這些白蠟燭從燭台上一根一根撥下。她用小鏟子利索地鏟淨燭台上的白蠟油,口中卻不時地低罵道:“你年紀輕輕已是壞事做盡,連死也死得下作,這臘月天的可真是折騰人。”
林氏說完方覺不妥,要知道,活人可罵,死人不宜惹,她急忙扔下鏟子,用小撣子撣著墓碑上的紙屑。
“也不是我嘴下不留情,著實是因你毒害三皇子還禍及了我範氏一門,怎能不叫人心生怨恨呢?”林氏話音一落,又一陣勁風刮過,因為風勁太大,仿佛讓人覺得整座太子陵都在搖晃。林氏身材嬌小,這一陣風吹來倒真讓她覺得整個人都要被風卷走了似的。
她下意識地用手按著墓碑,想要借力支撐自己的身體。然而,她剛剛按放在墓碑上的手卻好似觸了電般地迅速縮回。
“老爺——”
林氏一聲驚恐之叫嚇得全家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次子範初和妻子柳氏因為離林氏最近,急忙上前扶著她。
“娘,您這是怎麼了?”
狂風停下,所有人都怔怔地看著受了驚的林氏。林氏握著範初的手顫抖道:“這墓碑在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