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步而行,姿態是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優雅。在走到澹台凰跟前時,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他腳步微微一頓,讓澹台凰心下一慌。但他隻頓了一下,又抬步向前,在她跟前留下淡淡君子蘭的香味。他帶來的人也飛快地跟了上去,很快跟著他的步伐消失在夜幕之中。
殺手們的任務完成了,為首之人趕緊揮手,“撤!”澹台凰即便再不想與他們為伍,也隻能先跟著他們跑一段路,再偷偷逃跑。她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殿內的皇甫懷寒。
她還沒來得及跑下那些台階,不遠處就有高舉的火把往這邊飛馳而來。殺手首領大呼一聲:“不好,被發現了!快撤!”說著,他轉身就想換個方位跑,但四麵很快圍上來無數禦林軍,將潛龍殿的附近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澹台凰心中除了想流淚就是想流淚。以皇甫軒對他爹的重視,就算他真的喜歡她,她也絕對沒有活路可言。
不遠處傳來皇甫軒的一聲怒喝,“給朕將他們全部拿下,生死不論!”
澹台凰腦中開始飛快運轉。若是讓皇甫軒知道她在這裏,別說是她個人的安危不能保證了,就連漠北也會被牽扯進來。這樣一想,死不死倒沒什麼要緊,但是自己的身份絕對不能讓皇甫軒發現。她趕緊往眾殺手們中間一躲,粗著嗓子開口建議:“我們投降吧。”
幾個有骨氣的殺手轉頭狠狠地瞪了澹台凰一眼,大聲道:“寧死不降!”說完,他們舉著刀,對著那一眾禦林軍橫衝而去。
澹台凰站在原地看了一會。他們這個不叫英勇就義,而叫無謂犧牲。難道就不能假意投降,被抓到監獄裏麵之後再想法子逃跑嗎?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裏放著從楚長歌那裏要來的萬能鑰匙。她趕緊向後退了一步,小聲道:“你們要衝就衝吧,反正我是要投降的人,你們衝之前離我遠一點,別連累了我。”
但,人對生的信念,是不可估量的。有人選擇了活路之後,他們趕緊將手中長戟丟下,表示自己投降。
砰的幾聲響,衝上去的殺手從半空掉落,血花飛濺。澹台凰趕緊仰起臉,讓血濺到自己的臉上,然後趕緊低頭——臉上髒了之後,自己再躲在這些人的中間,皇甫軒認出她的幾率就會變得很小了。
一旁的禦林軍見他們已經沒有反抗的意圖,趕緊上前將他們圍了一圈。
此刻,不遠處的皇甫軒也終於疾馳而來。他根本沒有看門口的人一眼,一路飛快地往潛龍殿而去。
衣袍掠過,帶起一絲微涼的風,讓澹台凰一怔。皇甫懷寒若死了,皇甫軒應該會難受吧?她忍不住回過頭看向殿門口他略為倉皇的背影,看向屋內閉目靠在牆上的皇甫懷寒。
“父皇!”殿內一聲驚叫,沒有平日裏的冰涼和矜貴。旋即,他慌亂地轉頭開口怒吼:“傳禦醫,馬上給朕傳禦醫!”“是,奴才這就去。”總管太監說著,拔腿往太醫院飛奔。但他心裏清楚得很,太上皇絕對是沒救了。
皇甫懷寒沒有睜眼,隻強撐著力氣,冷冷開口詢問:“軒兒,恨我嗎?”
澹台凰微微濕了眼眶。她還記得,長風之下,夜幕之中,是怎樣一句無情冷酷的話語,狠狠地穿透了黑衣少年的心口。到他臨死,他終於也知道虧欠,問出那一句,有沒有恨。
皇甫軒一言不發,燦金色的眸瞬間染上一層水霧,袖袍下的手緊握,不知如何開口。
“咳……咳咳……”皇甫懷寒睜眼看向他,第一次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那笑,像是欣慰,也像是愧疚,“軒兒,朕這一生,已經誰都不欠了。不欠所愛,不欠天下,卻唯獨欠了你和你母後。你可能不知,朕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曾發誓等將來朕有了兒子,朕會帶著他登泰山,看滄海;奔馳疆場,點將登台,叫他知道終有一日,他的父皇會親手將這浩瀚天下,交予他的手中。可最後……朕哪兒都沒帶你去……”
說到這兒,他一頓,又是狠狠地咳嗽了幾聲,斷斷續續地接著開口,“隻因,朕遇上了她。是朕對不起你,朕愧對你的一聲‘父皇’。可到底,你是朕的兒子。軒兒,原諒朕這些年的漠視,別恨朕了好嗎?”他說著,抬眸看向皇甫軒,像是一個父親對兒子最後的請求。
皇甫軒就那樣站著,久久都沒有動。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迫自己說出一句原諒和不恨。
他靜默著,澹台凰的心也跟著揪著。她看得分明,皇甫懷寒已經是回光返照。若是皇甫軒今日不開口說出那句原諒,必將會成為他一生的遺憾。
見他不言不動,皇甫懷寒微微伸出手,似想拉他,可手伸到一半,就那樣定格在了空中,接著手臂垂下,再無生氣……
“父皇!”皇甫軒雙眸瞪大,隻是一瞬便肝膽俱裂。他飛快抱住皇甫懷寒大聲嘶吼,刹那間淚濕衣襟,“父皇,你醒醒,兒臣原諒您。父皇,兒臣原諒您,兒臣原諒您!兒臣不恨了,再也不恨了,父皇……”可不管他再怎麼叫,再怎麼嘶吼,皇甫懷寒也不可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