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段家雪城,遺世無痕(1 / 2)

不知從何時起,詔寧城中流傳出一首歌謠:

段家雪城,遺世無痕,玉樹流光,明月洗塵。

管家走進段雪城的庭院裏。段雪城正在習字,潔白宣紙以上好的古鬆墨書出兩行詩句:

人生一世長如客,何必今朝是別離。

筆法俊逸而不失矯勁,翩若遊龍,力透紙背。段雪城自己瞧著挺滿意,麵上不由得會心一笑。

亭廊上修剪花枝的小丫鬟一直在偷偷瞧著自家少主俊美的側臉,心裏一個勁兒地喟歎老天對少主厚愛。這一笑,更是讓小丫鬟生生看丟了魂兒,連麵前時令正好的嬌花都失了色,一把大花剪毫無知覺地衝著庭前開得妍麗的月季絞了下去。

管家稟明來意:“少主,主母喚您前去。”

段雪城應了一聲,停筆,轉身出了書房。管家並不跟上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紙上未幹的墨跡,將這頁宣紙晾了起來,隻待晾幹後卷收了。

詔寧是太昊國的都城,詔寧段氏則是城中百年望族,雖無官位,卻為朝臣所敬,便是皇族也對其十分倚重。

而管家口中的“主母”並非段雪城的母親,卻是他的姑母。二十年前,段氏家主段庭因病去世,身後僅留幼子雪城,卻於臨終前囑托管家,務必迎其妹段九卿回段氏繼承家主之位。

這段九卿雖為一介女子,確也有些雷霆手段。二十年前繼任家主後,竟在祖陵前立誓終身不再嫁,之後二十年將段氏偌大家業打理得井井有條,待兄子雪城更是視如己出。

其寬仁襟懷多年來為世人所欽佩,卻也為世人所不解——當初段九卿正值妙齡,又端莊美麗,著實傾倒了詔寧不少王公貴族,尋個好歸宿自是不在話下。可她卻立誓不再嫁,從此以未亡人自居,但不知其何時已嫁,夫家為誰?

無人知曉。段九卿亦不予解釋。即便是段雪城問及,她也但笑不語,隻是這笑容實在淒涼了些,一如二十年前段庭入殮時,蕭蕭路途上不忿的枯葉。

他生莫作有情癡,人間無地著相思。

今日今時,段家來了客人。

—— 是段九卿的一位故人。

“當初閣下助九卿重回家園,這份恩情九卿一直記在心上,本想他日再好好報答閣下,沒想到一別就是二十年。”

時隔二十年,昔日不施粉黛猶可傾城的天真少女今已作端莊的婦人妝容,笑容得體,熱情有度。

對麵的白衣少女看著這樣豐韻而疏離的段家主母,竟是一時無話。

少女又心細地看到了段九卿眼角不甚明顯的細紋,如名家手下工菊萬朵,銘刻下的不僅是二十年光陰的痕跡,是一個女人以一己之力經營家族的艱辛,是一位姑母教養兄子的賢淑與智慧,更是二十年前就注定會綿延一生的不為人知的眷戀。

少女忽地笑了,戲謔道:“你真的把我當初送你出去的事當作恩情記在了心上?”

她並無段九卿那樣傾城傾國的容貌,也不會因為笑起來就平添幾分顏色,可她笑容裏的不羈與恣意卻是怎麼也掩蓋不了的,她也從未因為自己是女子而想過掩蓋。

記憶中這樣的笑容對麵,必然會有那個人不慍不火溫潤如玉的容顏,二十年後再見,竟奇妙地覺得就連這樣的笑容裏,也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一些他的影子。

眼前這人,終究是被他慣得久了……段九卿看著她的笑,恍惚地想著,微微失了神。

“你再清楚不過,我生平最喜歡給他添堵,當初送你出去也是一時興起故意違逆他罷了。你對我,何談感激?”少女說著,幽幽地歎息,話語裏卻是戲謔不減,“九卿,你又何必拿你應付旁人的那套虛禮來應付我?”

“凡事不可看得太透,更不可說透。”段九卿麵色不改,“否則,平白滋生出許多煩惱,就得不償失了。”

少女挑眉:“是嗎?”

段九卿吩咐身邊隨侍為少女換上熱茶,複又笑道:“九卿曾以為,閣下一生都不會再踏入這紛擾俗世。如今閣下到了詔寧,九卿理應一盡地主之誼,還望閣下不嫌棄,多住幾日。若是閣下有什麼吩咐,九卿也必當全力相助。”

少女失笑:“九卿,你何必待我如此?當年我手欠,攛掇你偷偷往藥爐裏倒鶴頂紅的時候,你不是配合得挺好?”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段九卿抿了一口茶,歎道,“於閣下而言,便是滄海桑田,也不過是換了一處休憩,可於九卿而言,一切早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