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風雪無歸,故人白頭(1 / 2)

慕安的身體衰弱得十分明顯。無雙仔細讀了司空玉的手劄,其中一本確實詳細記錄過慕安的病情與對策,但因無先例可循,下不了定論,隻言重於靜休調養,並無根治之法。

為醫者心思細致入微,司空玉更是一絲不苟,每一本手劄都有其對應的時間與依據,乃至一些未得求證的猜想也會記錄其中,裝訂成冊。無雙卻發覺,關於慕安的那一本,中間似乎少了幾頁。

無雙向慕安問及此事,慕安卻言,她也是直到司空玉逝世後,才看到那些手劄,對於其中是否有缺失,卻是不知。

與無雙談及這些事情時,慕安眼神淡漠,眉宇間倦意深深,像是自上一次病倒後,整個人一下子乏了,少了許多生氣。

轉眼,又是一年霜降時。

慕安睡得不甚安穩,後半夜腦中更是一片清明。透過窗子瞧見東方天欲破曉,索性披衣起身。

閑庭信步,不知不覺就到了折雪園。

無雙在渡年樹下尋到慕安的時候,折雪園的白雪已經在她身旁堆積寸許深,湮沒足跡,漫過腳踝,吹白少年頭。

她卻不知在想些什麼,獨自靜默良久。

無雙將一件狐裘披上她的肩,溫聲詢問:“你怎麼了?”

“咦,你來了啊。”

像是剛剛才發現無雙的存在,慕安衝他笑了笑,神色有些倦怠,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無雙一邊替她撣落衣上發間的雪花,一邊同她寒敘:“一大早就不見了你人影,原來是跑這兒來了,怎麼也不多穿些?”

慕安笑得眯了眼:“怎麼,我現在管不了你,你倒要反過來管我了。”

無雙笑笑,不置可否。

慕安又道:“無雙,你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

“霜降。再往後可就真的冷了。”說著,無雙將她的狐裘衣領又拉緊了些。

“是啊,司空玉死後,冬天就真的來了。”慕安往手心哈了口氣,慢慢搓著,“今天是司空玉的忌日。”

無雙看了她一眼,眼裏說不清是什麼情緒:“你來祭奠他?”

“人都死了快二十年了,我連塊碑都沒給他立,有什麼好祭奠的。”慕安掩口打了個哈欠,笑意慵懶,“我隻是有點兒想他了。”

怎麼能不想呢?

若不是是她太粗心,最後那半年又怎會看不出,司空玉的氣色一天差過一天,身體日漸虛弱。

若不是她太愚蠢,那多年月朝夕相處又怎會看不出,司空玉之於她,終究是值得感念的。

人心從來易變。司空玉便是有一日轉了性,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厭其煩地叮囑她,今後忌操勞,忌奔波,忌多思,凡事不可大喜大悲,最好一直待在爻辭穀中,由夙玉閣照料她飲食起居,他便有信心護她半生周全。

——他這分明就是在安排後事了。

——太昊孝武帝四年,無雙公子司空玉歿,享年二十二歲,時人為之扼腕。

司空玉死後,骨灰被她撒在折雪園,與紛紛白雪一齊飄散在此方天地。

她如司空玉所願留在夙玉閣,由夙玉閣的仆人照顧她。從不操勞。從不奔波。從不多思。從不大喜大悲。

夙玉閣中所有仆人謹遵司空玉遺訓,對她敬重有加,保護她的安全,聽從她的調遣。

她突然覺得,自己是終究是該感激他的。

至於失去的記憶……

她想,忘了就忘了吧。反正這世上也沒有人會關心她來於何處,又將歸於何處。

今日少年明日老。

山,依舊好。人,憔悴了。

經年之後,她漸漸發覺身體似乎已不再生長,始終停滯在自己醒來的那一年。

又或許,她自始至終都深陷夢中,從未醒過。

羨不足日夜,無心思明焉。

“這也是人之常情。”無雙輕輕點頭,頓了頓,又道,“我自認,也沒有虧待於你。”

慕安挑了眼梢看他:“你確實沒有虧待我。”

不禁沒有虧待,在照顧她這件事上,無雙可謂是盡心盡力,比起當年的司空玉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比司空玉那家夥好多了。”

“噢?”無雙嘴角微揚,看似無心地追問道,“好在何處?”

慕安笑意更深。

“我與你相識時,你還是個稚嫩的少年郎,可比司空玉那朵明日黃花嫩多了。”

“……”頭疼地按上眉宇,無雙苦笑,“就這?”

“不止……”

像是很滿意無雙這副拿她無可奈何的樣子,慕安笑得愈發狡黠。

“你不像他,從內到外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