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姑娘走了。”
“我知道了。”
拂了衣袖示意侍從退下,無雙翻著手裏略略泛黃的手劄,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這個不聽話的家夥,身體還沒調養好,就又偷跑出去了。
“唉……”無雙歎了口氣,又覺得有些好笑。
也罷,隨她去,反正過幾天錢花完了,人也就回來了。
沒想到這一次,慕安一走就是兩個月,直到無雙派出的人一路打探到太昊帝都詔寧,才將她的消息帶回來。
——暫居舊友段九卿府上,與段九卿的侄兒、段氏少主段雪城相談甚歡。
舊友?阿玘她哪裏來的貴族舊友?
夙玉閣裏沒有誌記這種東西,無雙召集爻辭穀所有新老仆人,一一詢問,這才摸清了段九卿與慕安的交情是何淵源。
也不知司空玉是怎樣讓傀儡有了記憶的功能,無雙隻覺得那幾個傀儡開口前的停頓,與常人回憶前的沉吟別無二致,語調亦是平緩而悠遠:“那還是在二十多年前……”
說起來已是二十年前的舊事。可若將慕安所記得的時光追溯,多半也隻能追溯至二十多年前。爻辭穀。夙玉閣。這已是她記憶的起點了罷。
何其奢侈的記憶。
與之息息相關的,是被時人譽為“無雙公子”的司空玉。
——難得一段友情,仍是逃不過司空玉這個名字,雖令無雙唏噓,卻也算是意料之中。
據一些資曆較老的仆人說,自姑娘醒來失憶後,雖然司空玉對她可謂盡心盡力,但她愛給司空玉添堵的毛病還是改不掉,而司空玉對她的忍耐更是近乎縱然。
“後來段九卿為了給哥哥求醫,孤身一人輾轉找到爻辭穀,被困於穀中陣法,也是姑娘逆著閣主的規矩,把人平安帶進了夙玉閣。”
“段九卿的哥哥段庭那時已經病入膏肓,半個身子都進了棺材板了。閣主醫術再高明,也沒有讓人起死回生的本事,因此閣主是斷然不願出診的。”
就算前來求醫的人是詔寧段氏貌可傾城的嫡係大小姐,他司空玉也不屑一顧。
仆人頓了頓,語氣中竟有幾分遲疑的意味:“更何況那時,閣主的身體……已顯頹勢。”
無雙隨口問了一句:“這事阿玘知道嗎?”
仆人搖了搖頭,答:“屬下日日照顧閣主,自然是知曉閣主的情況。至於姑娘……並不知曉這些。”
加上司空玉在慕安麵前的刻意隱瞞,穀中縱是人人皆知司空玉身體衰弱,也都心照不宣地瞞著她了。
慕安終究是心軟。那段九卿跪在夙玉閣外兩天兩夜,不飲不食,不眠不休,聲聲哀泣苦求無雙公子救家兄一命,最後脫力昏厥的時候,她到底是讓侍從把人帶進穀中救治。
段九卿那時年紀雖輕,但心思縝密,又是個隨遇而安的女子,見求司空玉出診無望,便生了在夙玉閣偷師、待學成回家親自救治哥哥段庭的心思。
這次依然是慕安幫了段九卿。她雖然沒有能耐說服司空玉去為段庭看病,但將段九卿收留閣中妥善照顧還不在話下。
段九卿和慕安倒也相處得不錯。慕安性子本就頑劣,這麼多年也不曾改過。加上司空玉的默許,她在穀裏胡鬧更甚,便是往司空玉熬製到一半的補藥裏倒鶴頂紅的混賬事也幹過不少。
段九卿出身名門,雖不至於這樣惡趣味,但為了多些機會學習醫術藥理,也就陪著她胡鬧,久而久之竟也覺出幾分樂趣,對這個雖不知姓名身份、卻三番五次幫過自己也是真心喜愛。
隻是慕安萬萬沒想到,自己領回夙玉閣的這個姑娘,有朝一日竟會愛上司空玉。
“愛上……司空玉?”
“是。”
仆人答得平靜而機械,無雙的眸子微微沉下去。
這事其實不值得意外。畢竟那時的司空玉,是可令世人為之傾絕的無雙公子。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三歲能詩,四歲騎射,五歲駁倒太傅,六歲研練兵法,七歲習機關術,八歲諳於陰陽占星卜卦,九歲醫術冠絕天下。如今更是生得豐神俊朗,高貴優雅。
這樣舉世無雙的男子,哪個女兒家會不傾心呢?
無雙知道,甚至有時候,連阿玘那丫頭都會覺得,司空玉是無所不能的。也正因如此,她至今都不明白,“無雙公子”司空玉,怎會英年早逝?
思及此,無雙心中微慟,莫名問了毫不相幹的一句,“那阿玘作何反應?”
話一出口,無雙自己先是一陣錯愕,心中似怔似喜。
仆人答:“姑娘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沉吟著這一句,無雙笑得微微悵然,“當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