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沉吟片刻,答了兩個字:“尋人。”
雲嫻好奇心起:“尋什麼人?”
無雙笑而不語。
雲嫻也不氣餒,繼續追問道:“既然是要尋人,你怎麼還閑在宮裏?這般不上心,你要尋的人幾時才能尋得到?”
“無妨。”無雙麵色如故,“該見麵時,自然會見到的。”
“……”雲嫻氣結,“真沒見過你這樣的。我看你根本就不是真心來尋人的吧!”
無雙笑笑,不置可否。
“還是說……”雲嫻的眼睛轉了轉,試探地問道,“你要尋的這個人,對你來說根本不重要?”
“不。”出乎雲嫻意料,無雙不僅否決了她的話,更是無比認真地對她說道:“如今這世上,除了我要尋的這個人,便沒有什麼值得我放在心上。”
這一刻,那雙鳳眸裏的光彩太過深沉與鄭重,幾乎要變成一個漩渦,生生攝了人的魂去。
雲嫻被這眼神震懾,怔忡了片刻才道:“那、那你還不快去、找人。”
無雙笑了笑,仍是不答。
雲嫻像是一下子泄了氣,也不繼續提那些煩心事了。無雙更是淡然處之,不置一詞。
兩人就這樣靜坐了片刻,雲嫻又好奇地向無雙問道:“對了,你與我哥哥認識嗎?”
“黎世子?”無雙淺笑著搖頭,“我已多年不出爻辭穀,除了看病之外,亦不曾與各國皇室中人有過交情,與你哥哥黎世子自然也是不認識的。郡主何故有此一問?”
“可是我看那日哥哥看你的眼神,明明就是認識你的樣子。”
“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去問你哥哥,卻要跑來問我?”
“你怎麼知道我沒去問?可是哥哥不跟我說啊,所以我隻好來問你了……”
雲嫻咬著下嘴唇看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竟變得無比訝然:
“不對!二十多年前無雙公子死訊傳出來的時候,他才二十二歲。就算爻辭穀避世,死訊是謠傳,那無雙公子如今也該是一個中年人了。你怎麼會這麼年輕?”
無雙的鳳眸微沉,卻不說話,長長眼瞼掃下一片蝶翼般的陰影,看不出其中的思緒。
雲嫻卻愈發驚異:“所以你根本就不是無雙公子……或者說你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個無雙公子……莫非你是他的弟子?或是他的後人?”
“弟子?後人?”無雙笑起來。
這笑容明明是一貫的和煦,不知為何,雲嫻卻覺得其中透了些許嘲諷的意味。
無雙淡然道:“這世上,從來都隻有一個無雙公子。”
雲嫻不知如何接話,隻好忐忑地看著他,喃喃應了一聲:“嗯……”
“你怎樣想都好。”
無雙不再說話,移開視線看向不遠處假山下,一池清水被春風吹皺,目光幽幽。
這一場和親其實來得不算突兀。大軒與太昊素來交好,曆代之間和親事宜亦不算少見,親上加親也是對政權穩定的另一種維護。
三月,正是桃花開的好時節。淑惠公主的送親儀仗已置辦妥當,隻待擇日出發。
雲嫻郡主與淑惠公主之間雖隔著輩分,但因雲嫻自幼居住宮中,兩人又年歲相仿,彼此之間更像是姐妹而非姑侄。
眼看著淑惠公主即將遠嫁,雲嫻心中不舍之情溢於言表,幾乎日日都要往淑惠公主的寢殿跑,還偷偷哭了好幾次鼻子。
“小姑姑……雲嫻舍不得你走……”
“我的好雲嫻,且看開些。”淑惠公主隻覺得啼笑皆非,又不得不按捺性子來安慰這個小丫頭,“我總是要嫁人的,總不能一輩子待在這皇宮裏做個老姑娘,你說不是?”
雲嫻帶著鼻音道:“是……”
淑惠公主忙再接再厲勸道:“更何況我要嫁的是一國之君,嫁過去之後便是萬人之上,吃穿用度比起我在大軒隻怕有過之而無不及,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哪如你在大軒招個駙馬,一生一世一雙人?”雲嫻吸著鼻子嘟囔,“別以為我不知道,別說隻是一個貴妃的頭銜,就是讓你去做那母儀天下的皇後,去和眾多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你也不見得會稀罕。”
淑惠聽得一時默然。她這個小侄女,看似年少懵懂,心思卻澄明靈敏,這一番話,正道出了她多日來藏而未言的心事。
可生在帝王家的女人,又有幾件事可由得自己做主的?淑惠歎了口氣,算是將這些忿悶思緒都散了去,又對雲嫻笑道:“你說的有理。那小姑姑就在此祝咱們的雲嫻郡主,早日覓得如意郎君,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啦。”
雲嫻被淑惠一句話逗得羞紅了臉,嗔怒地白了她一眼:“你這叫什麼話……”
淑惠意有所指地看著雲嫻,笑道:“我可聽外麵那些小宮女說過,你這幾日往無雙公子那裏跑得頻繁啊……”
“這幫淨曉得背後嚼人口舌的!”雲嫻氣得一跺腳,“回頭我非要教訓教訓她們,看她們還敢不敢偷懶多嘴了!”
“息怒啊,雲嫻郡主!”淑惠佯裝求饒,又笑著將雲嫻拉到跟前,細細問她:“雲嫻,你與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中意那無雙公子?”
“哼!”雲嫻語帶怨怒,“誰中意他?要不是他寫的藥方,你也不至於嫁到太昊去和親!我恨他還來不及呢!”
淑惠知曉雲嫻的性子,也懶得再去戳穿她的口是心非,隻道:“你也就嘴上這麼說說。”
頓了頓,淑惠又對她道:“不過我這一次去太昊和親,行程少則半月,多則兩個月,無雙公子是會隨行的。”
“他隨行?”雲嫻詫異,“為何?”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問問?”
“我……”雲嫻囁喏了好一會兒,終究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後來她也不曾去向無雙問過此事。
事實上,直至和親儀仗出行之日,雲嫻都不曾再見過無雙公子。再見麵之時,已是數月之後,夏末秋初。
這幾乎成了她人生中的一樁無法彌補的憾事。在往後漫長年月裏,她時常會想,倘若當年春日,她放下自以為是的少女嬌矜,去問去纏,去挽留無雙的腳步,哪怕是隨他一起走了,那她與無雙之間,是不是就能有不一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