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麵前這個女子一念三變,秦寧更加覺得奇怪,嘴角甚至微微勾了些許,泄露出幾分少年人的頑皮來:“你在想什麼?為何不說話?”
慕安挑了眼梢,朝秦寧瞥去一線目光,似笑非笑:“說什麼?”
“六年前給黎哥哥下黃粱夢的人,是不是你?”
“六年前啊……”慕安故作苦惱地想了一會兒,無辜地搖了搖頭,眯著眼笑道:“不記得了呢。”
秦寧隻感到怪異。眼前這個女子看起來年級並不大,但身為天門弟子的他卻看出這女子分明不是麵貌上那般年輕,但要說真實年紀,他卻又看不清了,此為一怪;
女子先前言語活潑,眼神清澈,讓他覺得有趣而無害,這會兒說話卻是驢唇不對馬嘴,且一雙眸子幽涼深邃,似乎在謀算什麼,此為二怪;
況且這女子能逼得他待人親善得體的堂兄秦黎用鐐銬鎖住腳,卻又沒被關進地牢,而是坦然安置在府院樓閣之上,此為三怪,也是最怪異的地方。
秦寧想了想,篤定地說道:“那一定就是你了。”
慕安聽得失笑:“你這算不算栽贓陷害?”
“難道不是嗎?”
“難道是嗎?”
“真的不是?”
慕安不說話了。
秦寧卻樂陷其中不可自拔,真的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慕安歎了口氣,這小子明明天資聰穎,卻盡說傻話。再和他這樣爭辯下去,慕安自己都要傻了。
正當秦寧兀自陷入好奇之時,慕安突然道:“你能不能替我解開腳上這鐐銬?”
秦寧朝她看過去,少年狹長眉眼皎明如南海珍珠,配上這一身仙氣飄飄的錦繡白衣,與初夏暖陽裏的微風是一般的雋逸怡人。
慕安提起裙裾,露出被沉重精鐵鎖住的雙腳,鐵鐐銬壓在繡著海棠花紋的羅帛鞋麵上,纖纖玉足不堪其重,連那海棠花都像要被鐐銬壓斷了,愈發顯得楚楚可憐。少年往女子的腳腕處看了一眼,目光又恢複到最初一眼裏的高冷淡漠。
“我沒有這腳鐐的鑰匙。”
“這樣啊……”慕安癟了嘴,言語間盡是失落,眼波流轉處卻如秋水潺湲,在眼梢凝出詭秘的光,“那你能不能帶我下去?”
“帶你下去?”
“是啊,這下邊兒好戲就要開場,我一個人坐在小樓上,豈不掃興?”
秦寧的眼睛微微瞪大,話語中透出迷惑:“看戲?”
慕安含笑點頭。這一笑十分狡黠,卻又不露半點兒戲弄之意,秦寧看得微微皺眉,但心思已被吸引過去。
略一思索,秦寧便答應下來:“好。”
拈起最後一塊玫瑰酥糖,慕安眯起眼細細品嚐,笑意更深。
要說起秦寧帶她下樓的方式,也是耿直。
慕安雖不指望一個從小就被有預謀往薄情寡性這條路上帶的人會憐香惜玉,但也沒想到秦寧會直接提起她腳上鐐銬拖曳的鐵鏈,一步一步領著她下樓。這做法看似減輕了她腳上的負重,實則行走之間極不隨心,有如牽引邢犯,憋屈得很。
再看走在前麵的秦寧,姿態清高,麵容俊秀,腳步沉穩,一根粗陋的鐵鏈到了他手裏,也能被提出玉拂塵碧如意的雅靜。這一路引得來往侍從頻頻側目,慕安低頭掩麵,無地自容。
正廳裏是待客的,宴席要設在內院,最好是風清日暖晴空萬裏花團錦簇的後花園,花開半賞,酒過微醺,於好景處品珍味。
屆時秦寧是要隨父親明澤王爺一同赴宴的,慕安一介平民則沒了上桌的資格。她便讓秦寧將自己帶到花園鶴門後的花牆下蹲著,透過芳香細漱的花牆間隙去看那繁花宴上,眾生百態。
皇室中人坐上首,因此慕安沒費什麼功夫就看到了榮昌王府的人,來的除了榮昌王爺秦昌本人外,還有秦彥、一個麵容溫雅的年輕男子和一個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士峨冠寬襟,手中握著一把鬆煙描鶴的折扇,據麵貌與氣質來看,應當是楚州城主楚勉。
至於那個溫雅的年輕人,和顏悅色,儀表堂堂,眉宇間與秦昌幾分相似,正在同秦彥說笑,不知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幾句話逗得秦彥咯咯直笑。慕安猜測,這莫不是榮昌王爺的長子、自己素未謀麵的那位榮昌世子秦珩?
秦寧將她帶到花牆下安置好後,徑自去找父親明澤王爺秦澤。慕安順眼瞧過去,看到的是一個身著墨綠華服的中年男人,如秦寧一樣的狹長眉目,卻比秦寧多出一份成熟與嚴厲,不苟言笑,見到秦寧走近行禮也隻是淡淡“嗯”了一聲,甚是威德。
好一個嚴父。慕安瞧得暗暗搖頭,這父子倆除了容貌相像外,差得也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