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
一別六年,王城依舊。樸素馬車緩緩踏入城門,市井之聲輕易穿透布簾木板,傳到車廂裏坐著的人耳中,修長如玉的手掀起青色窗紗一角,沉默看一眼這泰平城裏的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車外喧囂,車內寂靜。
這條繁華的街市與六年前相比好像並沒有太大變化,若說有,也無非是更加繁華。
無雙收回手,青色簾布歸於垂立,隨著馬車的行進而輕輕擺動,在這琳琅熱鬧的街道上,毫不起眼。
車夫是一個麻布青衣的漢子,戴一頂遮陽的鬥笠,看起來忠厚內斂。馬兒倒是聽話,自己識得路途般穩穩前行,走了這一路都不聽車夫呼喝一聲。
馬車路過西街口,聽到街邊響起一個喊聲:“老板,麻煩來一份餛飩,不要放蔥!”
“好嘞,您先坐會兒,很快就給您送上來。”
無雙識得這老板的聲音,連同周圍的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一起,喚起了年少時的記憶。
隔著車簾,車夫聽到主人吩咐:“前麵停一停,我想去吃一碗餛飩。”
“是。”車夫勒韁停馬,體貼地為主人掀起車簾。
車廂裏的清貴公子走下馬車,一身明淨白衣用料極佳,柔和的色澤如蒙月輝,裁剪亦是十分得當,襯出穿的人頎長挺秀的身材,在這世俗的街市上,輕易招惹來諸多豔羨的目光。
最特別的是那人眉心的一點朱砂印記,嫣紅靈秀,愈發襯得此人溫潤俊美,氣質出塵。
無雙走到街口那家餛飩店裏,同店老板溫聲道:“麻煩來一碗餛飩。”
“好嘞,您稍……“抬眼看清麵前這位客人的刹那,老板忘了言語,不因別的,隻因這位客人容貌太好,氣質太佳,這份沉靜與貴氣顯然與周圍的世俗喧鬧格格不入。
這樣的人不該出現在自己這樣粗陋市井的小店裏,而是應該被邀請到貴族盛大而奢侈的宴席上首,授以眾星捧月的禮待。
然而這位客人卻又不似紈絝權貴那般奢華耀眼,一襲白衣十分素淨平和,優雅之餘絲毫不與市井景象相悖,笑容更是和煦如三月暖陽,這樣的笑容無論在哪裏都能很好地與周遭氛圍相得益彰。
怔忡隻是片刻,老板很快反應過來,再同這位客人說話時,語氣也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崇敬與殷勤:“您稍……等,很快就好。”
“好。”無雙微笑著應了,在店裏隨意找了一個空位坐下。木桌與板凳的顏色深暗陳舊,總會讓人覺得上麵殘留了因用的太久而擦不淨的油膩,好像隨時都會弄髒無雙的白衣。
無雙自己卻毫不在意,靜靜在桌前坐下,靜靜等待自己的一碗餛飩。
昔日的容成丞相府上,老管家劉厚待幼主容成玘視如己出,十分慈愛。容成丞相公務繁忙,府中女眷又不宜過於拋頭露麵,因此都是老管家帶著小公子此處玩賞,將這王城鬧市逛了個遍。
若小公子逛得餓了,劉厚便帶他到這餛飩店裏,給他點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看他吃得饜足歡喜。
時隔六年,他還認得這家餛飩店,可惜店老板已經不認得他了。
不多時,老板便將下好餛飩送來,麵上還掛著記憶中熱情的笑容:“餛飩來了,客官請慢用。”
“有勞了。”無雙禮貌道謝,舀起一勺帶湯的餛飩,像幼時那般反複吹了熱氣,待溫度適宜了才送入口中,細細品嚐。
還是記憶中的味道,隻是對麵已經少了老管家那張即便滿是皺紋也關切可親的笑臉。細嚼慢咽著這一碗餛飩,無雙恍然想到一個詞:物是人非。
早知這四個字傷懷,卻不曾有今日這般感觸良深。
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默然放下碗筷,無雙將餛飩錢壓在碗下,悄然離去。
店老板發現的時候,無雙已經走遠了,而碗裏的餛飩還剩了大半。老板隻當是自己手藝粗簡入不得無雙的眼,心中暗歎,像那樣尊貴的客人,果然是吃穿用度無處不精致的,也隻有名廚大家做出的飯菜,才配讓他享用。
樸素馬車繼續低調行進,走過熱鬧的街市,走過莊重的府衙,走過人煙漸漸稀少的王城邊緣,一直走到一片荒涼的陵園外。
時近黃昏,遠遠看去,殘陽下的陵園有如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近看時又難掩其滄桑久遠之感。
若躬逢盛世,萬事孝為先,作為供奉安置先人屍骨的陵園更是含糊不得。眼前這座陵園當初修建時大概也是極用心的,墳陵享殿高大威榮,走道兩旁的走獸石像排列亦是十分講究,佇立的石碑上雕刻了繁複的花紋,可以想見當時前來祭拜的後人恭敬與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