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1 / 2)

大漠孤煙直。

真正在大漠裏長大的人,鮮有坐車的。駱駝和馬匹是大漠裏最值得珍惜的夥伴。所以我現在被卓朗月塞在馬車裏,到了聚居地,隻怕一露麵就會被當成是中原的嬌小姐。

卓朗月此番出行,隻帶了四五親衛,一輛馬車,和一個被封了身上六大經脈的我。

幹糧和水囊都由他們各自背在馬上,我是唯一的女眷,又是唯一一個非騎馬而坐車的,而且隊伍裏屬我的幹糧和清水最多,得此殊榮,真是慚愧啊。

我估摸著,負責拉馬車的兩匹馬恐怕也是他們的備用馬匹,況且馬車能承載的幹糧和清水要遠遠多於個人,所以說到底我隻是個附帶的……貨物。

一個眼尖的夥計像是發現了什麼,定睛朝遠處望了一會兒,心急火燎地過來稟報:“少主,東南方四百米的沙丘後邊兒,有一匹狼!”

玉般清潤的一雙眼眸閃了閃,卓朗月靜靜問這夥計:“隻有一匹?”

“是,隻有一匹。”

“無妨,應當是年老體衰,被狼群驅逐出來的。”卓朗月這樣想著,似是鬆了口氣,“隊伍照常行進。”

隔著車簾,我幽幽扔出去一句:“你說它年老體衰?說不定,人家是被頭狼派出來偵查敵情的青壯年~”

聽我這麼一說,一行人果然猶豫起來,又有一夥計遲疑著問我:“這畜生……有這麼精?”

掀起車簾一角,我也朝著東南方的沙丘看過去,不錯,是有一匹狼,大半個身子都掩在沙丘後麵,要不是一雙機警殘暴的狼耳立在那兒,棕灰色的皮毛一走眼就能忽略過去。

我涼涼一笑:“等它們一擁而上咬斷你們家朗月公子喉管的時候,你就知道它有沒有這麼精了。”

沙丘後,狼伏得更低了,幾百米外已難再看見。

興許是陽光太毒,卓朗月眯了眯眼,玉一般的眸光微微黯下去。

夥計上前請示:“少主,您看……”

卓朗月搖了搖頭,將馬放慢了些,走在馬車一側,試探地問我:“姑娘是如何得知?”

我裝作糊塗:“得知什麼?”

“得知……後麵是狼群。”

“嗬……”我輕笑,“小女子胡亂猜的,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照走,照走就是。”

“既然如此……駕!”卓朗月又策馬走到隊伍最前方,揚聲道:“鄢姑娘說了,區區狼群不足為慮,照走就是!”

眾親衛應聲:“是!”

我眯了眼睛,之前倒沒看出來,這廝這麼會斷章取義,搬弄是非。

不過剛才那狼……我一手搭了涼棚,遙遙看過去,等了半晌,倒是真沒再看見狼群蹤跡,莫不是真的走遠了?

天色漸漸暗了。大漠孤煙,落日蕭索,寒風卷著風沙一陣一陣呼嘯而過,又不知疲倦地卷土重來,如同流浪百年的孤魂野鬼,漂泊與淒苦是它們永無休止的宿命。

緣生緣滅,滄海桑田。眼下被我們踩在腳底的黃沙下,百年前不知是怎樣的繁華,百年後又會埋葬誰的枯骨。

尋了一處空曠的地界,卓朗月吩咐親衛就地紮營生火。

在馬車裏顛了一天,總算到了我放風的時候。

夜間的大漠有多冷我是知道的,我尋思著自己現在被封了經脈沒法兒調用內力驅寒,單憑加衣恐怕扛不過寒夜,便從馬車上的行李裏翻弄了一陣子,果真翻出一件白色狐皮大氅來。

很純淨的白色,白得像一堆雪,與這大漠黃沙格格不入的雪。

披在我身上,肩上寬出一截,下擺又拖出寸許,著實寬大了些。做出這麼大一件,也不知糟蹋了多少隻白狐,隻怕連人家的族都給滅了。

思及滅族二字,我驀地想到那在傳說裏,似神明傳承,又似幽靈流亡的浮陵鶴家族來。

殺戮。業火。哭泣。詛咒。

似曾相識的……仇恨的種子。

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兩拍。

因著不是自己的東西,所以我用起來也不甚珍惜,就這麼拖著大氅走在黃沙裏,狐皮毛隙裏鑽了沙粒,混了潔淨,我也視若無睹。

一名夥計瞪大眼嗬斥我:“大膽!這是給少主禦寒用的,你怎麼敢……”

卓朗月抬手製止了他。

看不見星光的大漠的夜晚,像一隻獸,一隻饑餓的,潛伏的,貪婪的,躍躍欲試的獸。篝火成了人唯一的寄托。

火光閃爍著,那雙墨玉般的瞳仁裏,也有什麼東西在閃爍著,隱秘而深沉,看似難以企及,又好像呼之欲出。

借著火光,我看見這對瞳孔中映出的自己,冷靜的眼,淡漠的唇,隱隱倔強的姿態,在寬大的大氅包裹下愈發顯得嬌小。

這樣的眼神讓我不喜。我退開兩步,調侃地問他:“好看嚒?”

卓朗月挑了挑眉頭,笑容一如往日的溫潤,卻又似乎多了一些別的意味:“姑娘喜歡就好。”

我抬頭對上他帶著幾分探究的視線,笑得一臉純良:“很暖和,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