凳子擲向老花貓,但是它等不到那隻凳子落到頭上,就跑到廚房裏去了。
他們走後,我們便把真野美的雙手用繩子綁了,又把她的雙腳綁了,把她綁在桌子上。這個女
人見到我們把她綁得好像粽子一樣,不斷地大喊大叫,吵到我們的心都煩了,耳都聾了,姑姑便又
把一條毛巾塞到她的嘴裏。捆好這個女人後,阿海跑了下去,他在桅杆下把武本秀勝叫了過來,喝
他把把綁著我們船的鐵鏈打開。幾分鍾後,我們的漁船就朝著釣魚島轟隆駛去,又過了幾分鍾,我
們漁船靠近了釣魚島,靠到了岸邊。於是,我來不及等阿海把鐵錨拋到水裏,把繩索綁到那塊礁石
上就跳到水裏,向燈塔奔去,向爺爺奔去。往前狂奔時,左輪手槍掉到地上,我也顧不上拿了。
我一奔到燈塔,馬上就把爺爺腳下那塊石頭移到他的腳底下,因為那塊石頭已經歪歪扭扭了,
他的腳趾尖踮在石頭的邊角上,如果這石頭稍稍一動,或者爺爺的腳稍微一動,石頭就會跑掉,爺
爺就會被真正被吊起來,後果不堪設想。擺好石頭後,我爬到燈塔上,要把爺爺手上的繩索解下來。
我用嘴咬著麻繩的死結時,阿海和父親到了,接著姑姑和母親也來。阿海把彈簧刀遞給我,我把麻
繩割成一段段,後來又把它剁得粉碎。
我們把爺爺平躺在燈塔前麵的石麵上,用棕櫚樹葉墊在他腦後。望上去,他的額頭枯萎幹癟了
許多,像曬幹了的核桃,布滿了樹皮般的皺紋。爺爺的手腕和脖子被繩索勒出了深窩,像一條條幹
涸有小河。他的雙眼緊閉著,嘴唇緊繃著,枯黃的眉毛遮掩著那皺褶的眼皮。他的肩膀和腿腳沾滿
了泥塵,那是繩子上的泥塵,鐵塔上的泥塵,是那兩個侏儒髒手上的泥塵。爺爺的呼吸微弱,微弱
到幾乎沒有呼吸。他那蒼白的臉孔有時發生痙攣,像阿福那癲癇病發作時產生痙攣那樣。姑姑把淡
水一點點滴到爺爺枯裂的嘴唇裏。過了半天,我們也呼喊了爺爺半天,他才睜開倦怠的眼睛,像剛
剛睡醒茫茫然望著我們。爺爺醒過來後,姑姑又把阿海不知從那裏弄來的煮熟了的海鳥蛋喂給他。
爺爺一整天沒有食物下肚,他已經餓得就快要虛脫了。
姑姑在喂著爺爺時,夜色已經地從四麵八方朝我們聚攏而來,海鳥們紛紛從島上飛下來,從
棕櫚樹裏飛出來,從我們的頭頂飛過,吱吱叫著往北邊飛去。偶然,還有蟋蟀的叫聲從我們的身邊
響起,還有蚊子從岩縫裏飛出停到我們的手上額頭上。此時,雲層仍然壓得很低,仿佛浮在我們的
頭上。我感到非常悶熱,悶熱得有時連喘氣都困難。我估計我那時之所以感到又悶又熱,也不全是
雲層壓頂的緣故,因為我一直都在為爺爺的身體狀況擔心,也一直在為我們能不能順利地離開這裏
擔憂。我擔憂日本人會不計後果朝我們撲來,我擔心爺爺會再度昏迷過去,甚至擔心爺爺會猝然死
掉。不一會,阿海說,趁著現在還沒有天黑,我們把爺爺背到船上去吧。說完他拱下了腰肢。可是,
在我們把爺爺扶起來,把爺爺放到阿海的背脊上時,船上看守真野美的阿福忽然大呼小叫從船艙裏
跑出來,跳下船頭,朝我們奔來。阿福一邊奔跑一邊像豬嚎一般喊叫:
“你們快看!——有水鬼從海裏爬到船上啦!”
我們慌忙往海麵上眺望,往漁船上眺望。漁船旁邊果然有一個黑糊糊的、牛頭馬麵的、腳板像
鵝掌鴨腳般的怪物竄出水麵,緊接著,這個怪物爬上船舷,向船艙飛奔而去,再向駕駛樓飛奔。眨
眼間,船的另側也有一條同樣怪物躍出浪濤,滾到船舷上,再滾到船艙去。我又朝駕駛樓望去。隻
見窗口上早有四五個同樣的怪物在站著,一個怪物地慢騰騰地端起了自動步槍,對阿福瞄準起來。
當我望著這個怪物時,阿福已經跑到離我們還有幾十米遠的棕櫚樹邊,這時,怪物朝阿福開了槍。
緊接著,又有一個怪物朝阿福射出民一顆顆子彈。阿福立即趴在地上,一顆子彈打斷了阿福旁邊那
棵棕櫚樹。阿福又奔跑到一塊岩石後麵,又有一顆子彈落在他身邊的岩石上。緊接著,又有四五個
怪物朝阿福開槍,也朝我們開槍。刹那間,一顆顆子彈在阿福的頭上亂飛,也在我們的身邊亂飛。
我們躲到了旁邊大青石背後,阿海把爺爺放到了地下。我躲避著呼嘯而來的子彈時,阿海說,
船上的不是水鬼,而是這些狡猾的日本人,他們偷襲我們啦,他們穿的是泳衣。說到泳衣,我想到
那些到海底打撈沉船的農民工,他們也是穿著這種黑糊糊的泳衣,他們也是套在這種黑糊糊的、牛
頭馬麵的、腳板像鵝掌鴨腳一般的黑膠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