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敖倏地望向葉碧玉:“什麼時候搬的?”
人群突然騷動!
大坪兩邊的街口突然出現了學生人群!
方孟敖倏地站起!
東邊,學生們排著隊走來了。
西邊,學生們排著隊走來了。
原來坐著的人群都紛紛站起來。
方孟敖敏銳地聽見,地麵上同時傳來了整齊的跑步聲!
“快回去!”方孟敖扶起了葉碧玉,倏地望去。
大門口的憲兵和警察端著槍向東西兩邊街口的學生隊伍跑去!
隻有青年軍站在原地,沒有一個人舉槍。
曾可達出現在倉庫大鐵門內,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望了一眼自己的車隊,向倉庫大門走去。
大鐵門左邊立柱上 “天津經濟區北平辦事處”幾個大字撲麵而來!
“北平市民食調配委員會”那塊招牌已經不見蹤影。
曾可達和方孟敖一前一後,走進了北平市民調會總儲倉庫辦公室。
這就是當初馬漢山在民調會的辦公室,現在成了天津經濟區北平辦事處曾可達的臨時辦公室。
倆人進來後,倉庫大門外已遠遠傳來口號聲。
學生帶頭呼喊:“平民要吃飯!”
眾人齊聲呼喊:“平民要吃飯……”
曾可達輕輕關上了門。
“我們要買糧!”
“我們要買糧……”
曾可達又去關上了窗。
“反對豪門囤積!”
“反對豪門囤積……”
關了窗,曾可達在窗前站了少頃。
方孟敖的目光就在他背後:“想讓外麵開槍嗎?”
曾可達:“在這裏,我不下令,沒人敢開槍。”
方孟敖直逼的目光收了回去,扯開椅子撐著椅背卻沒坐下:“發了金圓券,為什麼買不到糧?”
曾可達:“哄搶了幾天,北平的糧店已經沒有糧了。”
方孟敖:“沒有糧了還是有糧不賣?”
曾可達:“有些是真沒糧了,有些是把糧食囤積了。”
方孟敖:“為什麼不管?”
曾可達搖了搖頭:“有囤積也在天津,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
方孟敖:“張厲生就在天津,他也不管?”
曾可達:“你們今天飛行三次運來的67噸糧食全是張督導員昨天在天津查抄的。”
方孟敖緊盯著曾可達:“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我的飛行大隊就是天天給北平運糧,北平的一百多萬市民還是買不到糧食?”
曾可達:“是。”
方孟敖望了一眼窗外儲糧的高塔,又轉望向曾可達:“你的意思是把這裏儲存的幾萬噸糧食賣給市民?”
曾可達苦笑了一下:“你知道,這裏的糧食運出去一斤都必須有華北‘剿總’的軍令。”
方孟敖:“老百姓和學生在門外圍了我的運糧車隊,你把我叫進來到底想幹什麼?”
曾可達眼中閃出了光:“把你車隊運來的糧食賣給門外的市民!”
這倒大大出乎方孟敖的意料,他上下打量著曾可達。
曾可達:“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第一,這十車糧食以天津經濟區北平辦事處的名義賣給市民,與你無關,我負責任。第二,賣了這十車糧食也絲毫解決不了北平一百七十萬市民接下來無糧可買的困局。我為什麼這樣做,過後告訴你。我們出去吧。”
“我現在就想知道。”方孟敖擋住了出門的路,第一次用這樣的眼光望著曾可達,“告訴我,配合你。”
曾可達大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口號聲立刻大了!
曾可達大聲喊道:“王副官!”
王副官快步跑了過來,站在窗外。
曾可達:“以天津經濟區北平辦事處的名義,通告門外的市民,遵守秩序,排隊買糧!”
“督察……”王副官有點發蒙。
曾可達喝道:“去!”
“是!”
曾可達關了窗,轉過身來,望著方孟敖:“我們什麼時候到的北平?”
方孟敖:“7月6號。”
曾可達:“今天是幾月幾號?”
方孟敖望了一眼窗邊的日曆。
日曆上赫然印著10月8日。
方孟敖轉望向曾可達,沒有回答。
曾可達:“今天是10月8號,我們到北平三個月零兩天了。從五人小組到國防部調查組,查民調會,查北平分行,殺了幾個一分錢也沒貪的共產黨,還殺了不是共產黨的無辜學生。五人小組解散了,徐鐵英殺完人也走了,什麼貪腐也沒有查出來,就抓了一個馬漢山,十天前在南京槍斃了。我們幹了什麼?”
曾可達眼中一片迷茫,接著說道:“我們就幹了一件事,推動了幣製改革。什麼幣製改革,不到兩個月,在北平,在天津,在重慶,在廣州,最不應該的是在上海,糧店紛紛關門,百貨店、副食店貨架上空空蕩蕩。市民把自己留著買棺材的銀元換了金圓券,已經買不到糧食,買不到煤,連一塊肥皂也買不到了。不許國民用黃金、白銀、外彙,卻有人公然用外彙套購美貨在上海囤積,再以黑市美鈔價拋售,轉手便獲利數十倍上百倍!還公然開著6000噸的貨輪,來往上海、武漢之間,搶購本應是政府收購的糧食大量囤積,如入無人之境!方大隊長,我抓過你,審過你,又和你在北平一起共事,我幹的一切你都看到了,就是想追隨經國局長跟共產黨爭民心。今天,能不能夠最後挽回民心也就在今天!我把一切都賭出去了,就賭經國局長在上海敢不敢抓那個人!”
方孟敖:“哪個人?”
曾可達:“孔令侃!”
方孟敖:“怎麼賭?”
曾可達:“五天前經國局長封了揚子公司,那麼大的上海卻沒有一個部門敢動揚子公司一件貨物,就是因為孔令侃還在上海開著他的高級跑車向黨國示威。走出這個大門,我就以天津經濟區北平辦事處的名義把十車軍糧賣給市民!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現在我就告訴你。”
曾可達眼中閃著光。
方孟敖眼中也閃著光。
曾可達:“總統今天到北平了,就在華北‘剿總’開會。我在這裏賣軍糧就是向他死諫!要麼派人來抓我,要麼同意經國局長在上海抓孔令侃!”
方孟敖:“需要我幹什麼?”
曾可達:“我剛才說了,今天的事與你無關。我叫你進來就是想告訴你,將來你無論是什麼身份,都請出來說句公道話,國民黨也有真心為老百姓辦事的人,也有敢打老虎的人。”
曾可達去開門了,方孟敖讓在了一邊。
門拉開了,曾可達突然又站住了,回頭望著方孟敖:“問一句不相幹的話,你願意就回答我。”
方孟敖:“請說。”
曾可達:“是月亮近,還是南京近?”
方孟敖:“現在是我離你最近。”
曾可達笑了,大踏步走了出去。
方孟敖大步跟了出去。
方邸大門外街口。
一輛警備司令部的吉普嘎地停住了!
兩輛警備司令部的憲兵卡車嘎地停住了!
吉普車的門推開了,跳下的竟是孫朝忠,兩杠兩星,已是警備司令部偵緝處副處長!
孫朝忠:“戒嚴!”
鋼盔,鋼槍,第一輛卡車的憲兵跳下了車,向大門外的胡同跑去。
鋼盔,鋼槍,第二輛卡車的憲兵跳下了車,在街口布控。
胡同裏立刻站滿了憲兵。
街口也布滿了憲兵。
方邸被戒嚴了!
緊接著一輛吉普擦著孫朝忠的吉普停下了,方孟韋跳下了車,向孫朝忠走去。
孫朝忠迎了過去:“方副局長……”
方孟韋:“叫我方副處長。”
孫朝忠怔了一下,立刻又叫道:“方副處長。”
方孟韋:“偵緝處是到我家抓人嗎?”
孫朝忠:“不知道。”
方孟韋:“抄家嗎?”
孫朝忠:“不知道。”
“不知道你帶兵來幹什麼?!”方孟韋吼道。
孫朝忠:“警備司令部的命令,奉命戒嚴。”
方孟韋的臉慢慢白了,從街口向自家那條胡同望去,一個一個憲兵分列在胡同兩邊的牆下。
“我的偵緝處副處長被撤了嗎?”方孟韋又望向孫朝忠。
孫朝忠:“沒有接到命令。”
“沒有就好。”方孟韋向自家大門走去。
胡同裏的憲兵碰腿致敬。
方邸一樓客廳。
方孟韋進了客廳便心裏一顫,怔在門口。
姑爹換了那身輕易不穿的中山裝,提著一口箱子正從二樓下來。
父親也換上了西裝,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
謝培東下了樓,走到客廳中間,將箱子放下了。
方孟韋慢慢走了過來,望著姑爹。
謝培東也望著他,淺笑了一下:“沒有事。”
沒有事是什麼意思?
方孟韋又轉望向父親。
方步亭沒有回頭看那架座鍾,而是望了一眼手表,對謝培東:“收官了,下完吧。”
“恐怕下不完了。”謝培東向方步亭麵前的茶幾望去。
方孟韋這才發現,茶幾上擺著圍棋。
方步亭:“那就下幾步算幾步。”
謝培東走了過去,在棋盤前坐下了。
方孟韋蒙在客廳中,程小雲從餐廳那邊的樓梯口走過來了。
方孟韋直勾勾地望著她。
程小雲也一臉茫然,隻搖了搖頭。
“到底怎麼回事?”方孟韋望著父親,聲音都發顫了。
方步亭剛夾起一枚棋子,瞥了一眼兒子:“外麵的人沒有告訴你?”
方孟韋直望著父親。
方步亭:“沒有告訴你就不要再問。”
方孟韋疾步走了過去,站在茶幾前:“大哥賣軍糧,這邊抓姑爹,是不是?”
程小雲顫了一下,也急忙走了過來,望著謝培東,又望向方步亭。
謝培東也望向了方步亭。
方步亭將指尖的棋子往棋盒裏一扔:“不到兩個月,我給他傅作義籌了五萬噸軍糧,夠他北平二十萬軍隊吃半年了,賣十車糧食給市民他們就抓人!”
謝培東:“國民黨已經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了,在這個家裏我們也犯不著替他們保守什麼秘密,告訴他們吧。”
“下不完了,不下了。”方步亭站了起來,“蔣介石來了,正在華北‘剿總’開會,通知我們要去看金庫。”
方孟韋眼睛睜得好大:“姑爹也去?”
方步亭:“北平分行的賬都是你姑爹在經手,金庫有多少錢,你姑爹也比我清楚。他們不是懷疑你姑爹是共產黨嗎?那就讓這個共產黨親自告訴蔣介石,不到兩個月,北平分行替他籌了多少黃金白銀外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