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景,讓同樣躺過一個月的九炎落,心裏冰涼。
錦榕見殿下過來,瑟縮了一下,強壓下心裏的恐懼才沒躲到角落裏發抖,“殿……殿下……”
九炎落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錦榕、小李子是他生活中僅有的親人,什麼主子、奴才,在他心裏錦榕是妹妹,小李子是弟弟,有他一口就有他們一口,他們是他卑微人生中唯一的光明,是他卑微人生裏唯一的兄弟,全世界拋棄他的時候,隻有他們為他拚命為他死。
這份情他牢牢地記著!
現在呢,九炎落幾乎不敢前進一步,他想說一份字帖算什麼,一張紙有你們重要嗎?可卻無法忽視昨晚真的要弄死他們的事實,九炎落愧疚了,他覺得自己冷血自私,為了一個他認為都說不過去的理由要殺了他的親人。
他果然是軍妓的兒子,行為肮髒、思想低賤,為了一己之私對誰都能下手!
對!他髒!他不是東西!他根本不配當人。他既然不是人,他有什麼要檢討的!他一直以來不就是這種人嗎?很餓很餓的時候就想過把錦榕、小李子吃掉,怎麼現在為這點小事,斤斤計較了?他果然被安逸腐蝕傻了,竟然生出了叫愧疚的東西!
九炎落目光陡然一變,仿佛蟄伏的陰暗傾巢而出,光華內斂,頓如陰河。
錦榕最先察覺到主子的變化,頓時覺得渾身發寒,縮在床邊,小臉發白不敢亂動,此刻,她一點也不敢賭主子對她的情分,她甚至不再覺得這些年溫和的主子曾經真實地出現眼前。
錦榕萬分後悔弄沒了那張字帖,她怎麼就忘記了主子以前六親不認的本性,怎麼就生了驕縱的心。
錦榕很怕,蜷縮著一動也不敢動。
九炎落整個思維處在一種拉力賽中,一麵是黑一麵是白,他覺得他該把藥放下,又覺得不能把珍貴的藥給別人用,兩種思維在他盯著小李子時飛快拉扯,扭曲了九炎落猙獰的臉。
突然初慧殿開殿的鍾聲傳來,九炎落猛然驚醒,看了眼手裏的藥跑過去給小李子用上,“小李子,忍忍就過去了,一會兒就好,你有經驗。”說著打開精致的小盒子,把白如霜雪的藥膏塗抹在小李子頭上,手法熟練地給他重新包紮、剪掉頭發。
錦榕膽怯地縮在一邊,察覺出主子的變化,才敢在一旁端水送剪,顫顫巍巍地提醒:“殿……殿下,您該換洗,去初慧殿了。”
九炎落不急,初慧殿剛開門,章棲悅都是踏著最後一刻去,“去讓孫公公請個醫士來看看,開點退燒藥,別燒壞了。”
錦榕聞言趕緊走了,心裏不禁想,如果打的是自己,主子還會不會心存愧疚?
孫公公也不含糊,偷偷找了個太醫院末等的醫士過來。
開了藥,熬好了,九炎落看著小李子喝下,才去換昨晚沾染了泥土和血跡的衣服。
錦榕低著頭,臉色發白地候在一旁服侍,像往常一樣拿出一件衣服想交給主子。
九炎落望著衣櫃裏最下層顏色最鮮豔、布料最好,平日不敢穿的衣服,突然道:“把那件給我。”
片刻後,九炎落又是一位有些靦腆、帶點諂媚又無比陽光燦爛的好孩子,明朗的五官舒展開來,俊美得仿若佛祖手中的淨瓶,飄逸出塵。
小李子迷迷糊糊地醒來,恍惚得不敢認臨走來看他的主子。
九炎落讓他躺好,態度從容,有些小愧疚,“是我不好。”
小李子不敢受,剛從死亡線上回來,他怎麼受得起,“奴才有錯,奴才不該跟錦榕說話,讓她分了心,沒查看清楚,才犯了大錯,殿下怪罪應該的……殿下懲戒奴才更是奴才的福氣……”
孫公公在一旁聽著,臉上含著笑,微微頷首,是個奴才的好苗子。
錦榕撲通跪在一旁,惶恐得已不敢吱聲。
九炎落卻一反之前的態度,大氣地道:“沒事!過去了,我去學堂,再發燒就讓孫公公去初慧殿叫我。”
孫公公左腳一跺,委屈萬分,“就會使喚人家。”
九炎落走了,如一隻展開了炫彩羽毛的鳳凰,初現他的美麗。
錦榕、小李子互看一眼,癱軟地鬆了口氣,事情比他們想象的嚴重。
清晨,蟬音清亮,少了些夏日的急躁,多了份愜意,初慧殿前車來車往,進入最後的出入高峰時段。
章棲悅終於把黏人的瑞楓葉轟走了,最後還沒忘吼一句:“再送就送到座位上了!”
瑞楓葉傷心欲絕地與沒良心的小東西告別。
章棲悅剛下車,便見九炎落閃爍著期待的目光“俊美”地走來,如下凡的小神仙,從容、俊美,仿佛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