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長了

頭發長了。這次是齊耳還是馬尾?真是個問題。

按理說不是遺傳,但究竟來源何處,也至今未知。我的身體內有憤青的基因。噴發隻是早晚的事。少年時習畫,便愛死了那邋遢樣,以為這是藝術的真諦,畫畫得很糟糕,還弄一褲子顏料,頭發半長不長的,遠遠看見學生科的人便繞道走,隻為了讓頭發再多長一兩日。後來十八歲入行討生活,假裝社會精英,西裝四五套,領帶七八條,無邊眼鏡外帶公文包,恨死了自己的年紀,為什麼我不老一點?頭發,那是一律的短,他們留什麼,我便留什麼。

終於撐不住了。像在做另外一個人。便遠遠的跑到了北京。

忽然發現發型不重要,滾燙的生活才是真諦。一天到晚混夜店,天亮狂吐,子夜來神,胸中有某種東西在莫名湧動,不知所終。頭發一年剪一次,忽然長,忽然短,像極了那抽風般的生活。後來遇見了一個女孩,她將我拉到發廊,剪成了一個劉海般的童頭,她說這很適合我。望著鏡子裏清純可人的自己,我也就信了。過了很久,我才知道她的前任男友是一個紮著馬尾的家夥。她不喜歡他了。

童頭留了幾年。年紀越大,便越想小一點。聽見有人說你還是一個高中生吧,便高興,恨不得在中學門口把妹,手拉手去上學堂。

後來閃電劈雷,生活翻雲覆雨,我便剃了一個光頭。朋友們說像一尊羅漢,有佛的氣質,又有金剛的彪悍。我很滿意。舊我已死,新神出道,本是玲瓏剔透身,大象無形,我便是我,頭發算什麼?

我忘了它是會長的。

三千煩惱絲,終於化作奔騰的文字,潛入生活的底淵。紮一個鬏鬏,穿一件麻衣,鬆鬆垮垮地走著,在城市,在鄉間,陽光照射下來,眼前一陣陣的發黒,走著走著,我真怕自己會一頭栽倒在人流中,就此離去。

發梢擋住眼睛的感覺其實很好。它很憂鬱,很文藝,很真實。我不喜歡別人看見我的眼睛,我缺乏與他們對視的興趣。

我曾想,每個男人或許都應該在年輕的時候留一次長發,幾千年以來男人們都是這麼幹的,貴人不頂重發,那隻不過是禿子的狡辯罷了。盡管長發的男人大多矯情,甚至肮髒。但那隻是因為他們把所有的智慧都寄托在了頭發上。人們恨他們是有道理的。

他們的平衡感出現了問題。

曾經有一位老師的長發辮很好。有一天他在走廊上攔住我,指著我的長發說,這個大院的頭發以我為標準,比我短可以,比我長了不行。我很喜歡他的表達方式,便聽了他的話。他最近身體不太康健,需要化療,頭發也沒了。我不能想象一個沒有長發的他究竟是什麼樣子。

在夢裏,他好像對我說過,他那頭發是假的。我信這句話。

長發其實是屬於年輕男人的專利。男人一旦有了肚腩,再留長發就需要膽量了。搞不清現狀,辨不清是非,執著地留著一頭長發,他是想要固執地活在夢裏。

我始終同情他們。

我曾經幻想過自己年老時的樣子,如果我真的能夠抵達,我希望他是一個留著灰白色的短發,衣著樸素,眼神或遠或近的一個瘦瘦的老男人,他可以抽煙鬥,但不能留指甲。年輕時,他跑起來曾經像風一樣快,愛起來如火一般濃。他不曾辜負他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