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君走失在搞笑清晨
本文沒寫我就要笑出聲來。此事之匪夷所思,之搞笑程度,想來不禁啞然。
村上春樹同誌今年貴庚了?從29歲那年的《且聽風吟》進入日本文學界至今,著作等身,暢銷無比,記不清了,好像有一個數據是說他的小說在全世界銷量加起來超過了三千萬本。這是一個恐怖的數據。在現今這個時代,小說能賣到這個程度,你除了懷疑他寫的東西過於膚淺,就是質疑他的創作方向,是否媚俗。
我以前就是這麼看待這個家夥的。《挪威的森林》都快臭了大街了。小資們人手一本,奉為聖經。我路過且目不斜視。你想想一個大活人的東西能賣到這種程度,不是垃圾是什麼啊。
後來反省,發現這是一種要不得的心態。文學乃至藝術的評價體係,在當代都是扯淡。它的滯後功能會使得與它同時代的人們要麼高估它,要麼貶低它,很少能給它一個準確的位置。所以,我們的評價有時會發生嚴重的偏移,偏移到火星上去。
一個偶然的機會開始閱讀村上,每當我開始讀一個人的時候,我會挑選他的經典之作,再依次過濾他的生平,有的人讀兩本就可以放下了,有的人則搜羅全部還不知足,比如沈從文和卡夫卡就是這樣。我讀他的第一本長篇是《海邊的卡夫卡》,是他52歲那年寫的。分兩個晚上讀完,第一個晚上結束時,我被嚴重擊中。在某一刻幾乎屏住了呼吸。如彎刀繞喉,肌膚冰冷。白天時惶惶然,人家都寫成這樣了?天啊,人家都寫成這樣了?第二個晚上,一口氣讀完全篇,閉上書頁那一刻,心中長歎了一聲,還好,還好。還好他沒有達到那個不可思議的境界。還好,他在某些地方的掉鏈子,還好,這隻是半本好書。
但還是產生了興趣。能寫出半本好書的人,至今隻怕也不多了。
他對文學的某些觀念我深感認同,甚至心有戚戚。日本文學界很大程度上一直不太認可他,認為他的東西是媚俗和撒嬌的產物。這話倒是對,他的東西不像大島由紀夫以及川端康成那種,但很明顯,村上的東西沒什麼日本味,村上龍的東西盡管凶猛,但畢竟來自日本文學,字裏行間可以嗅到,可村上春樹的東西截然不同。他有一股冰冷的、炫目的、精致的鋼製餐具的味道。完全吻合這個時代支離破碎的內心世界。
王朔曾說:別裝了,我們有神馬想象力。小說都是真的,寫成小說是怕嚇著你們。
這是典型的王朔式語言。他的東西的確沒什麼想象力。他是屬於作家群中的另外一類。屬於真性情、真文字的那種。鬱達夫也是那路子,比他更甚。《沉淪》多狠啊。嚴格來說,他們隻是作家,而不是——小說家。
小說家是一個偉大的稱呼。令我神往的一個稱呼。它有專業的東西在裏麵,專業和天賦的結合才有可能誕生一個小說家。否則,最多隻是個作家。我們知道,不寫小說也能當作家,散文、隨筆、甚至一些報告文學、真情實錄都能成書,都能暢銷。但我們知道,他是會心虛的。一個沒寫過小說的作家,他夜半是會哭的。
但中國文化的土壤裏不培養小說家。唐人秘事以及明清筆記小說,都是文人的閑雜之筆,沒人把它當回事。漢朝的時候,皇帝設立一個官職:稗官。稗是一種植物,野生的,街邊小路、山岡荒野肆意生長,似乎貌似小麥?抑或大麥?記憶模糊了,反正這種東西是瑣碎的,生長的好的可以喂畜生,人不能吃。稗官的含義,說白了就是皇帝的民間線人,他們穿梭在大街小巷,左鄰右舍,聽人們的街談巷議,看人們對這個國家是否滿意,對皇帝的政策是否真正開心,然後再整理成文,向皇帝彙報。而小說呢?便被稱為稗類。也就是文人們無聊時寫兩閑筆的東西,從老莊開始,聖人們便從不曾看得起它。連帶著,中國的文人們都不太看得起它。
多少人聲稱自己年輕時是一個文學青年,說這話時,嘴角必定還帶著一絲自嘲的笑。這便是千年文化熏陶後潛移默化的對小說的判斷。入不得流,登不得堂。
前兩天因其他瑣事,和兩個男人吃飯。介紹時,一個主流平媒的大佬聽說我寫小說,臉上頓時曖昧地笑了笑。言外之意就是:小夥子很年輕嘛,還有心思寫小說。寫小說很幼稚啊,很不成熟啊。天殺的我,竟然也尷尬地笑了笑,慌忙解釋道,瞎寫,瞎寫,寫著玩。
說完我真是恨自己。他無知也就算了。怎麼你也這麼沒底氣?寫小說就這麼上不了台麵嗎?就這麼羞於啟齒嗎?就這麼見不得光嗎?我決定轉過身去,三天不理自己。真是個沒出息的家夥!
小說之美令人神往。在並發的語言間,那裏隱藏著一個神奇的世界。我不想傳遞和讚譽它。它是不能證明的那一類,是屬於語言盡頭的那一類。你感知了,你就無言了。你心動了,神,便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