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哥,又見南哥
我是南哥的粉絲。括號:鐵杆的那種。
據我兄弟孫正義同學回憶,他多年前第一次見我時我年方十六,著黑色皮衣皮褲,緊身,極瘦,長發遮眼,俊俏不可方物,挺拔中又見陰鬱。不瞞諸位,小弟當年走的正是南哥路線。
南哥不是真人,但勝似真人。多年後我在河南一個鄉下采訪,顛簸來顛簸去,差點以為到了世外桃源,結果到了人家,堂屋裏除了兩張仙鶴鬆樹的年畫,赫然在目的居然還有一張南哥持刀赤膊青龍照,我當即肅然起敬,真是天下誰人不識君啊。
說南哥影響了一代人應該不是一個過分的說法。南哥早年間在銅鑼灣混堂把子的時候,多少刺青少年在神州大地上風起雲湧,喋血江湖。我有一個表哥,早先也是闖蕩江湖的主,少年意氣在大橋上砍人,風雨之中將人砍翻下橋,驚恐之下遠走越南,杳無音信。數年後衣錦還鄉的回來,開公司辦企業,誰也不知道他那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當然,如今他吸毒上癮家破人亡,是另一檔子的事了,毒品的事歸毒品,江湖的事歸江湖。
南哥這個人物最早是出自香港漫畫家牛佬筆下,後來經王晶和劉偉強改編,一連拍了六部電影,從1996年一直拍到2000年,浩浩蕩蕩,票房全線飄紅,整個大陸一代青少年無不是唱著“刀光劍影”成長起來,其深入人心之程度不可小視。
世人隻道《古惑仔》係列電影荼毒了大陸一代少年的心靈,動不動就是砍砍殺殺,但在我看來,這種說法其實非常幼稚,嚴格來說,大陸底層青少年的成長環境從前、現在乃至可以預見的未來都是極其惡劣的,家庭隻負責給他吃飯以及睡覺,學校則讓他學會虛偽以及厭惡成人。媒體說的話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那這些少年又是如何成長為今天這副模樣的呢?答案是:自我教育,同伴影響。而少年之自我多半是摸索前行,受正義之光感召,便內心善的一部分萌芽生長,受邪惡導師之蠱惑,內心惡的那一部分便開始扭曲。
時至今日,我敢斷言《古惑仔》是正義之光。
人在社會上行走,首先必須學會的是如何與他人相處,在最大程度保持自身獨立的同時,擁有他人的信任與尊重。但這是一項非常艱難的事業。成人溝壑滿腹,滿嘴謊言,他們大多沒有朋友,有也是假的,沒有獨立的自我生活,除了家人便是領導,形式單一且庸俗。少年人是充滿希望的,他有光燦燦的未來,以及黃金般的激情。他們會走上一條什麼樣的路沒有人能夠預言。粵曲中好像有首歌名叫《莫欺少年窮》便是這意思。
但現實同時又是逼仄的,令人倒胃口的。起跑線一挪再挪,從青年至少年,從少年至童年,我個人對上海人的偏見是由來已久的,因為他們在世俗一點上處理得格外良好,最好的小學,最好的中學,最好的大學,然後穩定高收入的工作,三五碟小菜塞塞牙縫,搭幫過日子,滋生點小情調,生個孩子從頭再來一遍。他們幸福啊,他們庸俗啊,他們——他們沒意思啊。
對於中國除開上海、北京、廣州這些大城市以外的大多數底層少年來說,他們的生活平庸無趣,他們的未來黯淡無光,去年我寫《我的長生天》的動機也是源於此。我清楚有多少個混沌愚頑的孩子,少年郎內心殘缺,人格萎靡,青澀的肉體與精神咬著牙悶著頭十七八歲便在社會上混,沒有人教他人生原本不該如此,也沒有人能讓他們真正放鬆下來,去體會好好的活一遍是什麼感覺。他們緊張,他們哆嗦,他們多麼希望能有一個南哥啊。
南哥身上承載了中國古典道德體製中最重要的一個優點,也就是有情有義。中國人一貫喜歡說法律不外乎人情。說實話我一直隱隱覺得西方民主製度在中國是行不通的。數千年的人治社會下來,我們對情義的渴望遠勝於對製度的尊重。盡管現如今這時代,情義稀缺,製度也他媽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