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3)

第8章

醞 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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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時間越久,官道村人心裏越怕。一片陰影蒙在人們心頭。幾個年長的湊到劉繼祖家議論,幾隻大煙袋熏得人睜不開眼。劉繼祖在炕沿上磕了磕煙袋說:“咱們成天這樣坐著等也不是個辦法,鬼子不來咱村要糧,怕是從官道村要的比糧更金貴。”有人問:“比糧食更金貴的就是人命了?”劉繼祖說:“是啊,還有比命更值錢的嗎?”“命?”幾個人不由地停住了正在抽煙的嘴巴,睜大了眼。“要咱們的命!咱村死的人還少嗎?”“咱也沒得罪他小日本啊?”“咱中國得罪日本人啦?還不是找上門來打。”“那咱不是坐著等死啦?”劉繼祖說:“咱與其坐著等死,不如暗地裏和鬼子幹!俺不信日本鬼子有三頭六臂,其實咱這一帶也沒有幾個鬼子,沒必要怕得要死。”大家都望著劉繼祖。劉繼祖又說:“反正咱不能坐著等死。”幾個長輩互相望望,覺得劉繼祖識字多,有學問,估計聽他的沒錯,就都附和著點頭。正說著,漢龍進來了:“俺聽說你這個維持會長當得很滋潤啊?”劉繼祖一聽火了:“哪個王八蛋想當這個維持會長。”漢龍說:“說你是王八蛋你就是王八蛋,你看那個西田多看重你,老跟你客客氣氣的,那他對別人怎麼老是魔鬼臉呢?”“你……”劉繼祖氣得直發抖。漢龍哈哈大笑:“逗你玩呢,還當真啊。”說著突然把衣服拉開,露出懷裏別著的兩把盒子槍,人們一見愣了。吳大倉過來要拔下來瞧瞧,漢龍一把把他推開了,說:“別動,這是地道的真槍,走火會傷人的。”吳大倉說:“看看,你這是在哪兒弄的?”漢龍得意地說:“發的!俺自個兒發的。告訴你們,我這些天沒幹別的,除了找鬼子弄槍,就貓在家裏練瞄準,現在呀,不敢說百發百中,也可算彈無虛發了。”“真的假的?”“那還有假,不信咱到大清河邊打給你們看看。”“看看就看看。”人們感覺新鮮,就簇擁著漢龍來到大清河邊,漢龍讓大家閃到一邊,兩支盒子槍左右手各持一把,就見他把機頭打開,讓人走出百步以外在一棵枯樹枝上掛起兩個用線繩拴著的磚頭,漢龍瞄了瞄,待量距離的回來後,就見他一屈身,馬步姿勢一擺,還沒來得及看他怎麼摟扳機,就聽“乓乓”兩聲,兩塊磚頭應聲落地,人們頓時一片歡騰:“好槍法!”吳大倉、劉繼祖都豎起大拇指:“行!好,漢龍你小子除了會武術,這槍法還真有點功夫呢。”漢龍也笑了:“我現在告訴你們一件事,從現在開始,我不種地了,專門打鬼子!”劉繼祖臉上迅速改了模樣:“啊!好,好,需要我的地方,你盡管跟我說。”吳大倉也笑了:“好小子,有出息。你幹吧,用錢用物我算一個。”漢龍說:“我隻求有人給口飯吃就行,別的你們都不用管。”“那行,全村你隨便,想在誰家吃就在誰家吃,不過你可得小心加小心啊。”劉繼祖關切地說。說完,劉繼祖招呼大家到他家去,讓漢龍教大家怎麼開槍。大家正在興頭上,突然,後院吳大倉家的花狗在門口咬起來。側耳細聽,有腳步聲“噔噔噔”地直往劉繼祖家的門前趕。大家驚得臉都變了,趕緊把槍藏在床底下,瑟瑟地抖著,連大氣都不敢出。那腳步聲停在隔壁順三奶奶的院門前,推門,有鎖。順三奶奶晚上一般都和劉耀勳媽睡。腳步聲來到院門前停下了,接著便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開門,俺是劉耀勳!”人們聽是劉耀勳,又驚又喜。劉繼祖上前開了門。劉耀勳帶著一身寒氣闖了進來。點上燈,但見劉耀勳身穿黑上衣,頭戴破草帽,背了一條破布袋,如趕集回來的農民。村裏人見劉耀勳如此打扮,既驚訝又發愣。劉耀勳也愣了一下問:“你們在幹嘛?”漢龍似笑非笑地:“沒事,沒事,擺弄槍玩呢,你這幾天去哪兒了,怎麼弄成這樣了?”劉耀勳喘了口氣,喊道:“快給俺倒碗熱水,天冷得緊,喝口熱水暖和暖和。”喝完水,劉耀勳接著說:“從咱倆殺了歪脖鬼子後,俺又去找別的鬼子算賬了,可轉悠幾天都沒得手。”漢龍拍拍他的肩頭:“耀勳,你小子不夠意思,說好了咱仨一塊

兒幹的,你怎麼單獨行動啊?”“我是想找機會單獨殺個鬼子,找點底氣。”“嗯,記著,以後不許再跑單幫,要幹咱就一塊兒幹,有事也好有個照應。”耀勳點點頭。

第十七章 受 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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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天還不大亮,漢龍告訴耀勳自己要去清河鎮轉轉,看是否會有落單的鬼子。他穿好短土布青褲,一雙布鞋,平時常穿的那件白土布小褂,戴上一個舊草帽,出門就鑽進了高粱地。時值深秋,雲高氣爽。大片的紅高粱地形成神秘的青紗帳,隻聽得劈劈啪啪的一陣輕響,許是鑽得急的緣故,漢龍臉上淌著汗,還沾著高粱的白粉印子。他來到清河鎮西門,仔細看了看四周,坦然笑了,磕了磕鞋裏的土,神色自若地走了出去。走到近前再抬頭細看,門洞裏兩扇厚厚的木門緊閉著。有幾個穿黑皮的漢奸正來回走動著,門洞兩邊有各有一名日本鬼子站立著,就像兩個木頭人,一動不動,直挺挺地立著,凡是出出進進的人,都朝那小鬼子低頭哈腰。漢龍還想細看,忽聽西南天際雷聲大震。他抬頭急看,整個西半天一片烏黑。就像西海龍王搬家,把西海抬到天上,要一下傾倒在地上。他想,此處不能久留,得趕緊回官道村。剛要邁腿,卻見大路上從東跑來一輛汽車,在不遠的地方停住了。接著從車上下來兩個拿槍的日本鬼子,對著漢龍喊起話來。漢龍聽不懂,想去河邊蘆葦中躲藏也來不及了。他隻好低著頭朝汽車走去,邊走邊觀察車上的動靜。他看著車的外麵用篷布包著,八成是軍用貨物,車上共兩個人,這地方前不靠村,後不靠店,要是把這兩個鬼子幹掉,能得到這一車軍用貨。就是得不到也要放火燒掉,那該多好!他想到這裏,還是慢騰騰地向前走著。看看離鬼子不遠了,看著一個鬼子轉身回到車跟前拿來一隻水桶,漢龍頓時明白,這是讓他去河邊提水。他看到時機已到,掏出盒子槍。頓時,憤怒和仇恨的火焰油然而生,帶有仇恨的子彈射進兩個鬼子的胸膛。漢龍打倒兩個鬼子,他急竄到車跟前,心急地想看車上拉的什麼貨。他抓住繩子想向上爬,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駕駛室內還躺著一個鬼子。那鬼子見兩個同伴被打死,並看到漢龍向車上爬,就急忙推開車門對著漢龍開了槍。漢龍猛地感到腰部一陣熱痛,全身酥麻。手一軟,從車上跌了下來。他知道是受了傷,接著就地一滾,滾到路旁的溝裏。抬頭看時,車門剛剛關上。他舉槍對著駕駛室就打。這時一道電光閃過,大雨如注,再看那車突然發動了,在大雨中向西逃去。漢龍伸手摸一下左邊軟肋的傷,咬著牙爬起來,左手摁著傷口,彎著腰走到兩個死屍跟前,撿起一支槍背在身上,把手槍插在腰間,兩手拄著一支長槍在雨中慢慢地走著。傷口被大雨淋濕了,鑽心地疼,雨水和著汗水從頭上淌下來。正艱難地走著,忽然看見從遠處跑來一人,漢龍抹抹臉上的雨水,看著來人穿一件天藍色的土布小褂,已被淋得貼在身上。漢龍一看就認出是劉耀勳。漢龍心裏一陣發熱,就大聲喊:“耀勳,耀勳!”耀勳抬頭一看,見漢龍腰上淌出血來,又看看離漢龍不遠的兩個死鬼子,心裏一下子明白了。這時,從遠處傳來雜亂的馬蹄聲,漢龍和耀勳不約而同地起身向西張望,隻見幾個鬼子騎著高頭大馬從西往東飛馳而來,耀勳來不及遲疑,拉起漢龍就鑽進了河邊的蘆葦叢。鬼子們在兩個死鬼子跟前停下,站了一會兒,一個年齡大一點的鬼子嘰哩哇啦喊了幾句東洋話,幾個鬼子就分散開來,順著大路和河灘來回亂竄。又過了一會兒,鬼子聚攏起來朝漢龍和耀勳隱藏的蘆葦叢合圍,緊接著,一陣亂槍射擊。然後,用大槍扒拉著蘆葦查看,見沒有人藏匿,就把兩個死鬼子扔在馬背上,回縣城去了。天,漸漸暗下來。大清河裏的水猛漲著,漲滿了整個河灘。雨下得更大了。借著閃電看去,就像水連天,天連水的連成一片,且還在不斷地上漲著。見鬼子走遠了,耀勳扶著漢龍爬上岸來,倚在一棵柳樹上。剛要坐下,卻從樹後轉出一個人來,耀勳打個激靈,趕忙問:“老鄉,你是大劉村人吧?”“對!俺就是大劉村人!”那人點了點頭說。“聽說,周漢龍到你們哪裏去過,是不是真的?”“是嗬!周漢龍是去過!”“真的?”“真的!”那個人一邊說著,一邊扯下頭上的手巾,走上前拍了拍漢龍和耀勳的肩膀,突然從腰間掏出一把盒子槍:“你們是不是八路探子?快說實話!”漢龍一看,心下一沉:不好,這是個漢奸。他馬上朝耀勳使個眼色,意思是後撤幾步,耀勳心領神會,疾速往後退了幾步,就見漢龍二話沒說,忍住傷痛,不等那小子反應過來,照臉部就是一拳,那小子沒提防,就覺得眼前金星亂竄,腳底不穩,一連倒退了好幾步,差點沒倒下,待定下神來,急忙問:“你?你是……”“周漢龍!”一聽是周漢龍,那漢奸一下子就尿了褲子,雖然沒見過,可是早就聽說過,那可是這一帶有名的武術高手,小鬼子已經在他手下死了好多個,偽軍們一提起周漢龍就脖頸子冒涼氣,於是,趕緊跪地磕頭求饒,像雞吃米。“滾吧!”耀勳狠狠地踢了他兩腳。那小子屁滾尿流地跑了。此時,雨下得更大了。

第十八章 雨夜赤身襲炮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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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平原地帶就是這樣,不下雨就旱,人們操心,下多了就澇,人們還是操心。下了幾天雨就溝滿壕平了,大清河開始漲水,漲到與平地一般高了。村子裏的水泄不下去,就在各家各戶的門口徘徊。在低窪處的人家,水開始進屋,水進屋就用臉盆往外潑。於是,各家各戶便響起了潑水聲。雨停了,可水還在漲。女人一邊潑著家裏的水,一邊罵著說,趕明天晴了咱蓋樓,水進了屋咱上二樓住。男人說,隻有日本鬼子才有本事住樓,還不用自己蓋。男人說著抬頭向炮樓方向望了一眼。“唉喲!”男人這一望可不得了,不由地叫了出來。炮樓四周一片汪洋,炮樓淹沒在汪洋大海之中。炮樓變成船,像汪洋中的一條船,在風雨飄搖中顫抖。原來那三層的炮樓立在那裏顯得極為高大雄壯,現在淹得還剩兩層;原來炮樓離家很近,現在好像飄走了,變遠了。男人扔掉潑水的盆,光著腳嘩啦嘩啦淌水跑出院門就喊:“炮樓淹了,炮樓淹了!”喊聲充滿了激情。村裏人聽到喊聲激動得從家裏跑出來,跑到村頭。“哇———”人們嘴裏不由地發著感慨。“真淹了,真淹了。”“劉繼祖的招法靈驗了。”“遲早要淹,早就給小日本看好風水了。”“那地方哪是人住的,荒郊野地的。”人們站在村口望著炮樓,半天也沒發現炮樓上有動靜,連站崗的也沒了。平常一天到晚的都有鬼子在炮樓上晃悠。“鬼子不會都被淹死了吧。”“不可能,你被淹死了,鬼子也淹不死。人家那炮樓是三層。”“那會不會餓死了。”“更不可能,你被餓死鬼子也餓不死,炮樓裏的糧食夠吃半年的。”“那怎麼回事,怎麼沒動靜了呢?”有人喊劉繼祖去看看,看看鬼子怎麼沒動靜了。劉繼祖不想去,嫌水太深。村裏人說,你會水,又不讓你走路過去,走路過去還要拐彎,你可以鳧水過去,抄直路。劉繼祖嘴裏說著不去,卻把衣服脫了。人們看著他向炮樓走去,從路東向路西走得太費勁。那路被水淹了,深一腳淺一腳的。過了路,水開始就齊腰深了,劉繼祖是遊著進炮樓的。村裏人看到他一直到進了炮樓,炮樓裏也沒動靜。劉繼祖沒進炮樓多久,便驚慌失措地從炮樓裏鑽了出來,叫喚著就像挨了刀一樣。往回跑著,驚慌地嚎叫:“死人啦,死人啦,炮樓裏死人啦!”人們見劉繼祖在水裏連跑帶撲騰地回來了。邊跑邊喊,嘴巴一張一張呼呼地說著。人們也聽不清他喊嘛,見他上了公路,一屁股坐在路上,在那裏哇哇大吐起來。望望人們顛三倒四地說:“血! 血! 日本鬼子光著屁股,褲襠裏隻綁塊白布,好難看。”有人問:“到底怎麼回事,你慢慢說。”“死了,日本人死了好幾個。”劉繼祖的話總算平穩下來。“啊———”村裏人互相望望,驚異地張著嘴問:“誰幹的?”“是不是漢龍他們幹的?”“別胡說,沒根據別瞎咧咧,那可是人命啊!”官道村人們又陷入一片恐慌中。其實,炮樓裏的事就是漢龍和劉耀勳幹的。炮樓端得確實高明,在下雨的第三天,漢龍和劉耀勳脫得一絲不掛,半夜摸到炮樓的壕溝外,壕溝裏水已滿,都快漫到炮樓牆根了。炮樓上那盞馬燈還亮著,成了漢龍他們的指路明燈。雨正大,沒見哨兵的影子晃動,肯定進炮樓躲雨去了。兩人一先一後下了壕溝,無聲無息遊到了對岸。漢龍和耀勳知道端炮樓明著幹不行,便借老天爺的神威。平常那壕溝裏隻有半溝水,溝坎有一人多高,又陡又滑,進了溝一個人很難爬上去,再說壕溝裏水一響炮樓上的鬼子就會發現,那是很難逃脫的。壕溝裏水一滿,溝坎就擋不住人了,水才幾丈寬,劃拉兩下就過去了。倆人來到炮樓邊,衝進了炮樓,見二樓有幾個鬼子脫得光光溜溜的正睡著呢。一切都輕而易舉,一人兩把家夥,一陣兒就把這幾個小鬼子解決了。兩人擔心三樓的鬼子發現後自己走不脫,殺完二樓的鬼子就撤了出來,從此去得無影無蹤。官道村炮樓再次被人襲擊的消息傳到西田那裏,西天暴跳如雷:“中國人,大大的壞了,官道村好人的沒有!”不過他也檢討道:“沒想到中國人會在大雨中偷襲?”於是,西田要親自帶兵對這一帶進行掃蕩,肅清匪患,強化治安,他拉著隊伍四處轉,可是連一個帶槍的中國人的影子都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