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往事與鄉情 不會遊泳的人
真枉為須眉，我竟不會遊泳。
其實，小時不是不學，村邊就一水坑，一畝大小，齊腰深淺。我和夥伴們打草歸來，便紛紛甩掉衣服，跳入水中，洗去一身汗腥。初時，兩手撐在坑邊，兩腿不住地上下撲騰，身子赤條條浮起。人家撲騰，我也撲騰，如一群搖頭擺尾的小蝌蚪。漸漸地，人家蛻去尾巴，變成小青蛙，咯呱咯呱地 遊走了。我卻還是蝌蚪，試著像人家那樣兩手離地劃動，不行，沉底。一回兩回，三回就不敢了。本來我生性膽小，有兩個夥伴乘我不注意，偷偷從後麵把我扳倒，抬起一叫號兒，用力，鬆手，將我拋進水中。對於別人，也許是個樂事，我卻樂不起來，在水中幾番掙紮才站穩，可也喝了幾口泥沙水，爬上坑去，就覺渾身泛起一層雞皮疙塔，瑟瑟發抖，到家就躺下了。父親進來，手指在我腿上輕輕劃出一道“白印”，不容分說，啪啪兩巴掌，打得我火爆爆的，連驚帶嚇，我想哭卻幹張嘴不出聲。“咋就不聽話呢？淹著咋辦!”父親既恨又疼，大手在我挨打處撫摸著，我這才順過氣來，哇一聲哭了，哭了好久。
哭聲中我大了，且走出故鄉，走南闖北，尤其北戴河、南戴河、大連、青島、煙台、蓬萊、長島等海濱，都留下了足跡。我每每在海邊流連，望著男男女女，暢遊大海，不禁心動神搖，陡生羨慕。索性也試探著走下海去，一步一步，走上三五十米，深至胸部，便不敢再走海水湧蕩，柔柔地湧過腿間，頓時輕飄飄身欲上浮，而心極力不願上浮。雙手伸進海裏，朝一起拍打，水從手邊緩緩滑過，手與手接觸的刹那，如兩塊同極磁鐵相互排斥，竟拍不到一起。光顧拍手，不想一個大浪冷不防打來，劈頭蓋臉，渾身如落湯雞。海浪險些將我打倒，四麵環顧，才發覺身邊缺點什麼。上岸，套一救生圈，複人海中，以手為槳，徐徐劃動，再不擔心下沉。幹脆閉眼住槳，享受太陽暖暖的陽光，享受大海悠悠的搖蕩。 什麼都不去想，心如長空萬裏無雲，暖暖的陽光，悠悠的搖蕩，隻有這種感覺，這個意念。不知多久，突然不搖了，睜眼，敢情我已回到岸邊。我沒想回，是浪濤在不經意間拋我上岸。誰讓我不會遊泳呢，不會遊泳還想“下海”麼？！
遊泳，看來今生我是學不會了，在水邊站站，以聊補羨慕之情。人常說：不挨淹，學不會遊泳。我曾經挨過淹，險做了水鬼，可也依然沒學會。那是讀初中時一次上體育課，天太熱，再說正課都不能正常學習，老師便轟鴨子般轟學生去學校旁邊的水坑洗澡。紮猛子，打水仗，更有淘氣的，立著踩水，一挺一挺地竄出水麵，故意露出肚胳下那個“小東西”來，羞得女孩子躲得遠遠的，膽大的裝著捂臉，透過指縫偷偷看，坑邊隻有我一個男孩坐著。水中一人故意朝我抬起一腳：“下來呀，不深。”一來禁不住水的誘惑，二來在女孩麵前，虛榮心所使，顧不得不會遊泳，冒然下水，沒腳，沒膝，沒臍，看那人尚有丈八遠向我招手，突然腳一滑，再也夠不著底兒了。心裏想像人家那樣撲騰，可腳不知蹬踏，手不知劃動，一味下沉。沉下去，又浮上來。沉時，沒過頭頂，滿眼是水，太陽照耀下黃澄澄的。那時，根本顧不得黃不黃，隻覺吸氣時，口一張，隨即喝了一大口汙水。順勢浮出，終歸腳不著地，再次下沉，再次喝水。記不得幾沉幾浮了，喊又喊不出，就覺肚子在鼓脹。正值危難之際，突然抓住了什麼東西，求生的本能，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死死抓住不放了。不放，就不再下沉，不下沉，才得以睜開水淋淋的眼睛：原來是一隻手，誘我下水者的手！又一人過來，共同拖我上岸，坐洗衣石上，肚子鼓鼓地汪著，一陣翻動，哇的吐了！稍微喘過氣來，對那人我是既恨又感激，不然我就沒有今日了，也寫不了這篇文章了。水火無情，生死真是一瞬間啊！聽說那人父母早亡，畢業後當兵去了，現在是音訊皆無。倘若將來有朝一日見麵，提起往事，他還記得嗎？也許早忘 了，對於他是個小小的玩笑，卻差點要了我的命啊！
如今想來，其實也怨不得人家，誰讓我不會遊泳呢？不能駕馭水，必然要被水所左右，甚至遭滅頂之災。生活何嚐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