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東西方快樂觀區別之我見
東西方快樂觀區別之我見王小波東西方精神的最大區別在於西方人沉迷於物欲,而東方人精於人與人的關係;前者從征服中得到滿足,後者從人與人的相親相愛中汲取幸福。
一次大戰剛結束時,梁任公旅歐歸來,就看到前一種精神的不足;那個時候列強競相掠奪世界,以致打了起來,生靈塗炭——任公覺得東方人有資格給他們上一課;而當時羅素先生接觸了東方文明以後,也覺得頗有教益。
現在時間到了世紀末,不少東方人還覺得有資格給西方人上一課。
這倒不是因為又打了大仗,而是西方人的物欲毫無止境,搞得能源、生態一齊鬧了危機;而人際關係又是那麼冷酷無情。
但是這一課沒有聽眾,急得咱們自己都抓耳撓腮。
這種物欲橫流的西方病,我們的老祖宗早就診斷過。
當年孟子見梁惠王,梁惠王問利,孟子就說,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
所謂利,就是能滿足物質欲望的東西。
在古代,生產力有限,想要利,就得從別人那裏奪,爭的凶了就要打破頭。
現代科技發達,可以從開發自然裏得到利益,搞得過了頭,又要造成生態危機。
孟子提出一種東西作為利的替代物,這個暫且不提。
我們來討論一下西方病的根源。
筆者既學過文,又學過理,兩邊都是糊裏糊塗,且有好做不倫不類的類比之惡習。
不管怎樣,大家可以聽聽這種類比可有道理。
人可以從環境中得到滿足,這種滿足又成為他行動的動力。
比方說,冷天燒了暖氣覺得舒服,熱天放了冷氣又覺得舒服,結果他就要把房間恒到華氏70度,購買空調機,耗費無數電力;騎車比走路舒服,坐車又比騎車舒服,結果是人人買汽車,消耗無數汽油。
由此看來,舒服了還要更舒服,正是西方人掠奪自然的動力。
這在控製論上叫作正反饋,社會就相當於一個放大器,人首先有某種待滿足的物欲,在欲望推動下采取的行動使欲望滿足,得到了樂趣,這都是正常的。
樂趣又產生欲望,又反饋回去成了再做這行動的動力,於是越來越凶,成了一種毛病。
玩過無線電的人都知道,有時候正反饋討厭得很,狀似抽瘋:假如話筒和喇叭串了,就會鬧出這種毛病,喇叭裏的聲音又進了話筒,放大數百倍出來再串回去,結果就是要吵死人——行話叫作自激。
在我們這裏看來,西方社會正在自激,舒服了還要更舒服,攪到最後,連什麼是舒服都不清不楚,早晚把自己燒掉了完事。
這種弊病的根源在於它是個欲望的放大器——它在滿足物欲方麵能做得很成功,當然也有現代技術在做它的後盾。
孟老夫子當年就提出要製止這種自激,提出個好東西,叫作仁義,仁者,親親也,義者,敬長也,親親敬長很快樂,又不毀壞什麼,這不是挺好的嗎(見《孟子》)。
有關自激像抽瘋,還可以舉出一個例子。
凡高級動物腦子裏都有快樂中樞,對那地方施以刺激,你就樂不可支。
據說吸毒會成癮,就是因為毒品直接往那裏作用。
有段科普文章裏說到有幾個缺德科學家在海豚腦子裏裝了刺激快樂中樞的電極,又給海豚一個電鍵,讓它可以自己刺激自己。
結果它就抽了瘋,廢寢忘食地狂敲不止。
我當然不希望他們是在尋海豚的開心,而希望他們是在做重要的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