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最涼薄的不是時光,而是人心(2 / 3)

魯平說:“你知道不知道王麗他們在怎麼說我們倆?”

她好奇地問:“王麗說我們什麼?”

“她說我們兩個人這麼老了,成績又沒她好,怎麼還能找到工作?肯定有鬼。”

“是嗎?她說我們有什麼鬼?”

“她說我們跟色教授有一手,所以色教授才肯給我們寫那麼好的推薦信。”

她氣暈了:“瞎說!她看到色教授給我們寫的推薦信了?色教授寫的推薦信我們都沒看到過,她怎麼知道寫得‘那麼好’?”

“其實她跟色教授走得還近一些,經常一個人去色教授的辦公室,有時我去交作業,都撞見過她在那裏,平時跟色教授說話也是嗲聲嗲氣的。可惜英語不好,都不知道人家聽不聽得明白。”

“你怎麼知道她這樣說我們?”

“都傳到我老公耳朵裏來了,我還不知道?”

“她對你老公說這些?”

“不是她直接對我老公說的,但傳話的人是從她那裏聽來的。”

“那你老公怎麼說?”

“我老公才不相信這些呢,隻叫我防著王麗一點兒,說她現在自己找不到工作,看誰找到了工作都不開心。他叫我別把找工作的事告訴她,免得她在背後捅婁子,但我這個大嘴巴早就把找工作的事告訴她了,也沒見她能把我怎麼樣。”

她沒想到魯平的丈夫這麼英明,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從魯平家出來,正開著車,就接到一個電話,是班上另一個男同學打來的,也姓丁,叫丁寧,平時成績也挺好的,但也還沒找到工作,聽說她去J州麵試了,特地打電話來取經:“大姐啊,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工作的呀?”

她謙虛說:“我哪裏找到工作了呀?隻是麵試了一下,還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呢。”

“但你總是麵試過了嘛,我到現在連這種現場麵試都沒一個呢。”

她很大方地提供信息說:“我聽說J州那邊還在麵試人,你可以報個名試試。”

“我報了他們的名的呀,但他們沒給我麵試。”

她很誠懇地把自己在會議上找工作和麵試的體會都講了一下。

丁寧還沒聽完,就打斷她說:“我也是這樣找的呀,怎麼就沒找到呢?看來還是你們女生占便宜,招工的都是男的,就愛招女生。”

“哪裏呀,麵試我的就是女的。”

“但是她上麵的老板肯定是男的呀。”

她不想再反駁,不想把人家最後一點阿Q都趕盡殺絕,他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反正他不能憑幾句話就把她的麵試變成他的。

丁寧機密地說:“我聽別人說,魯平能找到那個工作,是色教授幫的忙。”

她估計他也聽說了有關她的傳言,隻是沒好意思說出來而已。她替魯平澄清說:“沒有的事。H州那個工作,人家根本沒要求推薦信,隻打電話跟她生物係那邊的導師談了幾句。J州那邊,她是請色教授寫了推薦信,但她並沒拿到麵試。”

“那是因為有你啊,色教授給你寫的推薦信肯定更好,因為他更喜歡你。”

“你這是聽誰說的?”

“別人都在說。”

“都是瞎說,我要知道是誰說的,非告她不可。”

“這可不是我說的啊。”

她接完丁寧的電話,馬上給魯平打電話,把這事講了,生氣地說:“看來還不是一個兩個人知道這謠言呢,連男生都扯上了,這像什麼話?亂往我們頭上潑汙水,如果傳到我老公耳朵裏,肯定要鬧矛盾。我得去找王麗談談。”

“算了吧,你找她談有什麼用?你又沒錄音下來,她會承認?”

她想想也是,估計真追究起來,魯平和丁寧都不會出來為她作證。

魯平說:“別理他們吧,他們年輕,平時成績也不錯,自我感覺特好,但卻沒找到工作,而我們這種年老色衰的人反而找到工作了,他們怎麼都沒辦法理解,更不願承認我們在某些方麵比他們強,總要找點歪理安慰安慰自己,就當他們是阿Q吧,打不贏了就說‘兒子打老子’。”

晚上丈夫回來得比較早,她等兩個人都洗了澡,躺床上了,便問:“小溫怎麼能隨便用你的信用卡?”

“沒有啊。”

“怎麼沒有?我今天親眼看見的,她用你的信用卡點餐,還代替你簽字。”

“哦,你說這啊?我英語不好,都是她幫忙點餐。”

“那簽字呢?”

“我在忙嘛,她幫忙簽一下。”

他這麼一說,她又覺得這事沒什麼了,雖然她還有很多疑問,但都是些感覺,沒什麼真憑實據,幹脆不提了,隻警告說:“你平時注意點,別跟她太隨便了,不然人家肯定會有議論。”

“有什麼議論?”

“說你們閑話囉,像我和色教授吧,啥事沒有,就是他幫我寫了封推薦信,連來我們家吃飯的事別人可能都不知道,結果居然還有人造我和他的謠。”

“造什麼謠?”

“還不是一些髒事囉,說我跟他有一手,說我能拿到J州的麵試是因為他給我寫的推薦信特別好。反正就是自己找不到工作,就往那些找到了工作的人頭上潑髒水。”

“你又沒找到工作,他們潑什麼髒水?”

“就是啊,我還沒找到工作,就是麵試了一下,都有人潑我髒水。”

“別理他們。”

她心下大悅,看來自己丈夫也不比魯平的丈夫差,都是明察秋毫的主。

3

第二天上午,丁乙跟導師有會麵。

她導師是個韓國人,姓薑,挺年輕的,比她還小,人很好,學術水平也不錯,雖然是在韓國拿的博士學位,但在美國發表過多篇論文,以前在另一個大學做研究員,招聘到她那個學校來做助理教授還沒多久。

她本來是請色教授做導師的,色教授也答應了,但總是拖拖拉拉,說手裏沒項目,叫她自己去找個項目來做。但她到哪裏去找項目呢?有項目的教授也不會把自己的項目給別人的學生做,所以她隻好另找導師,最後在係裏的網頁上看到薑博士的手裏有幾個項目,大概因為才來不久,還沒被別的學生搶去,於是她便去找薑博士,結果就成了薑博士在美國帶的第一個碩士研究生。

開門弟子啊,薑博士帶得很上心,事無巨細,都手把手地教。這次J州那邊需要寫推薦信,薑博士也是盡心盡力,不僅馬上就寫了,而且寫得很好,寄到J州去的時候,特意給了她一個備份,她才發現導師對她評價那麼高,真讓她受寵若驚。

她覺得自己能拿到J州這個現場麵試,應該得益於導師的推薦,因為其他兩個推薦人,她跟魯平找的是同樣的人,但魯平卻沒拿到現場麵試。

今天見導師,她第一件事就是彙報麵試經過,並表示真誠的感謝,但她沒敢送禮,因為聽說美國不興給導師送禮,送了導師也不敢收。

導師很感興趣地聽了她的麵試經過,很有把握地說:“你應該能拿到這個工作。”

“真的?”

“至少80%的可能。你現在得抓緊寫論文,因為你可能馬上得去J州那邊上班。”

她還從來沒認真考慮過上班的問題,能走到現場麵試這一步,已經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了,根本不敢設想自己能拿到這個工作。當時填表的時候,有一項是問她什麼時候開始上班,她聽魯平說要填早一點,因為用人單位既然招人,說明是等著用的,不會願意招一個半年之後才能上班的人,所以她就填了個本學期結束的時間。

現在導師一提,她著急起來:“我論文還沒做完,下學期才能畢業,現在怎麼能去上班?”

“你課都修完了,過去上班沒問題的,答辯的時候回來一趟就行了。”

“但我們每周一次的會麵呢?”

“可以通過電子郵件來進行。”

“我還沒拿到碩士學位,人家會要我嗎?他們不怕要了我,但我最後又沒拿到學位?”

“不會的,很多人都是還沒答辯就去工作了。”

她興奮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導師囑咐說:“你最好在走之前把數據分析部分全都做完,並寫出初稿,那麼過去之後隻需要修改論文就行,不然沒法保證你下學期能畢業,因為你一旦上班,就沒這麼多時間花在論文上了,尤其是你剛過去,工作上是新手,會比較忙,現在一定要抓緊。”

她趕快點頭答應,頓時有了很強的緊迫感。

跟導師見麵後,她直接去了電腦室,在那裏一直忙活到下午接女兒的時候,把女兒接回家,就忙著做飯洗衣,一直到吃過晚飯了,才想起體檢化驗的事,心情頓時沉重起來。

她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金博士那邊的化驗結果如何,如果金博士的化驗結果跟Z醫生這邊一樣,那就老老實實做那個“漏鬥”算了,反正丈夫已經表了態,不能生孩子就是命中注定,她就不用為這事顧慮什麼了。

但如果金博士那邊的化驗結果不一樣,那就不好決定了,可能還要找第三家醫院。她越想越心焦,有點等不到明天了,就給韓國人打了個電話:“你知道不知道金博士那邊的化驗結果?”

“今天剛拿到。”

“有問題嗎?”

“呃——”

她見一向爽快麻利的韓國人也“呃——”起來,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追問說:“是不是有問題?”

“有一點兒問題。”

“是癌症嗎?”

“呃——比較複雜,電話上講不清楚。這樣吧,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可以上你家來,詳細給你講講。”

她本來想讓韓國人去實驗室,好監督那兩個家夥,但她更想知道自己的病情,馬上同意說:“方便,方便,你過來吧。”

過了一會兒,韓國人開車過來了,寒暄了幾句。她性急地問:“化驗結果到底怎麼樣?是不是癌症?”

韓國人沒答話,從包裏拿出幾份傳真件一樣的東西,解釋說:“這是你的病曆,上麵有化驗結果,我有你簽過字的信息授權書,所以他們把你這些東西都傳真給我了。”

“是不是癌症?”

“你聽我慢慢解釋。兩個醫院的化驗結果都一樣,你可能有非典型增生,也就是說,你的宮頸那裏有一些不該有的細胞。”

“是癌症嗎?”

“現在還很難說,可能要做了宮頸錐形切片才知道。”

她的第一反應,是韓國人搞錯了,或者出於什麼見不得人的目的在恐嚇她。她要求說:“讓我自己看看病曆。”

她拿過病曆看了一陣兒,也沒看出名堂來。

“哦,是這樣的,非典型增生是以前的名字,我們用慣了。現在有了個新名字,叫宮頸上皮內瘤變,是與子宮頸浸潤癌密切相關的一種癌前病變,簡稱CIN,看,這裏寫著。”

她看見病曆上的確寫著一個CIN,後麵還跟著一個II,但另一份病曆上是CIN後麵跟了一個III。

她問:“那這個II啊III的,是什麼意思?”

韓國人一邊在紙上畫示意圖,一邊講解:“II就是二級,III就是三級。CIN分三級,CIN一級隻在宮頸的表層裏有少量不正常細胞,二級有比較多的不正常細胞,三級也叫宮頸原位癌,全都是不正常細胞,但還局限在宮頸的上皮全層內,沒有侵入更深的層次。如果進一步發展,就可能成為浸潤性宮頸癌,那就比較麻煩了。”

正常宮頸

CIN二級,深色斑點為非正常細胞

CIN三級,宮頸上皮內全都是非正常細胞,也叫“宮頸原位癌”

非正常細胞侵入深層,形成浸潤性宮頸癌

她心裏很慌,聽得不是很清楚,但也聽見了癌症這個詞,急切地問:“那怎麼辦?”

“CIN一級一般不需要治療,很多人過段時間就自然痊愈了。CIN二級,做個LEEP或者宮頸錐形切片就能治愈。”

“LEEP是什麼?”

“LEEP就是宮頸環切術,是用一種高頻電波刀切除宮頸病變部分,這種刀的前麵是個線圈,後麵有手柄,通上電之後,可以切掉病變部分。”

“但你不是說宮頸錐形切片是切片嗎?”

“是切片,但也是一種治療,如果是非典型增生,那麼做宮頸錐形切片的時候,把病變區切掉,就治好了。”

“我這是癌症嗎?”

“如果是CIN二級,還不叫癌症,但三級就可以稱為癌,叫原位癌。”

“我到底是幾級?”

“一份病理報告上寫的是二級,另一份是三級。”

“到底是二級還是三級呢?”

“都有可能。”

她急了:“怎麼可以這樣?是二級就是二級,是三級就是三級,怎麼可以模棱兩可?你說三級就是癌症,我到底是二級還是三級?”

“這個病理檢查不容易做到那麼準確,不同的病理師可能得出不同的結果,經常會有出入。CIN一級搞錯的可能性很高,可以高達40%,二級三級也可能搞錯。”

“那怎麼知道這兩個化驗報告哪個搞錯了呢?”

“所以要進一步檢查,做環切或者錐切,然後再化驗。”

“環切和錐切有什麼區別?”

“環切是用電波刀切,錐切是用手術刀;環切一般不用全麻,創口也小一些;錐切經常采用全麻,創口要大一些。”

全麻在她心目中是個天大的事,不到萬不得已,醫生怎麼會使用全麻?她膽怯地說:“那我環切吧。”

“但是環切有時會切得不幹淨,剩下一些,搞不好還得做個錐切。”

“那我做錐切吧。”

韓國人安慰說:“你別急,先跟Z醫生商量一下,看她怎麼說。不管是做環切還是錐切,都是由她來做,所以你得跟她商量好。”

她想起丈夫說過“得宮頸癌的都是亂搞的女人”,覺得十分不解,但又不好說是丈夫說的,便含糊地問:“我聽有人說,宮頸癌隻有那些有很多性伴侶的人才會得,但我這一生都隻有一個性伴侶,為什麼我會得宮頸癌?”

韓國人看了她一會兒,問:“你一生都隻有滿博士這一個性伴侶?”

“我們那時的人都這樣。”

“那他就肯定不止一個性伴侶了。”

“為什麼?”

“因為你的化驗結果表明你有HPV。”

“HPV是什麼?”

“HPV就是人乳頭瘤病毒,是一種通過性活動傳染的病毒,HPV病毒有很多種,其中HPVl6和HPV18等可以引起宮頸癌。”

她一聽說是通過性活動傳染的,心裏的怒火就燃燒起來:“那一定是他傳給我的。”

“誰?”

“還有誰?當然是我丈夫。我隻跟他一個人有過性活動,如果不是他傳給我的,還能是誰?”

“這個性活動不一定是指最近的性活動,可以是很久以前的性活動,比如你還不認識你丈夫的時候。”

“我不認識我丈夫的時候,也沒有跟任何人有過性活動。”

韓國人無語了。

她憤怒地說:“他肯定是從那個小溫那裏傳來的,難怪小溫對看專科醫生那麼熟悉呢,原來她老看專科醫生的。”

“你可別亂下結論,更別為這事跟你丈夫鬧,我本來不想告訴你HPV的事的,但你說你隻有一個性伴侶,那我就不能不說了。其實很多人都感染過HPV的,美國可能有百分之七十的女性在一生中的某個時候都感染過HPV,但大多數都不治而愈了,也沒有任何症狀,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

美國人有百分之七十的女性感染過HPV,她不覺得奇怪,因為人家那性生活多開放啊,讀中學就有了性伴侶,以後還會不斷更換,一生當中怎麼也得有三個五個的。但她多麼冤枉啊!總共就一個性伴侶,還感染上HPV了。更冤枉的是,人家感染了,就不治而愈了,而她感染了,卻沒有不治而愈,還搞成CIN-II或者CIN-III。韓國人說了CIN-III就是癌症,那就是說,她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得了癌症。

她越想越氣,顫抖著說:“我聽你的,先不跟他鬧,但我得叫他去醫院檢查一下,不然他不會承認。”

“你叫他去醫院檢查什麼?”

“檢查HPV呀。”

“他檢查沒用的,現在還沒辦法檢查出男人是否感染了HPV。”

“什麼?男人查不出來?”

韓國人搖搖頭。

她想這上天也太不公平了吧?男人尋花問柳,染了性病居然查不出來,但傳染給女人可是一點兒也不含糊。

她問:“那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

“你當醫生的時候,肯定遇到過這樣的事,那些女人是怎麼處理的?”

韓國人聳聳肩:“不知道,可能他們夫妻雙方都不止一個性伴侶吧,我沒遇到過你這種情況。”

韓國人走了之後,她躲到臥室裏哭了一場,這是什麼運氣啊!千辛萬苦找這麼個丈夫,勤勤懇懇操持這個家,而他卻在外麵亂搞。搞了不說,還搞出一身病來。搞出了病不說,還傳染給她,但他自己卻啥事沒有,連罪證都沒落下。

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天理?

雖然她拿不到罪證,但她心裏是明白的,因為她自己從來沒有跟任何別的男人有過性接觸,她居然染上了性病,那隻能是從他那裏來的。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找他算賬嗎?她連證據都拿不到,如果他死不認賬,她也沒辦法。他是醫生,肯定知道HPV在男人身上是查不出來的,那他肯定不會認賬,說不定還倒打一耙,把責任推到她身上,而她怎麼證明自己的清白?

醫院的化驗單是證據,但卻是不利於她的證據。

4

丁乙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得癌症,在她印象裏,癌症大多有家族史,與性格內向抑鬱也有關係,但她家沒一個得癌症的,親戚中也沒有得癌症的,她的性格也不內向抑鬱,所以她從來都沒想到自己跟癌症會扯得上邊。

但現在她知道癌症不光有家族史,還可以是傳染上的,不是直接從癌症病人那裏傳染上,而是從亂搞的丈夫身上傳染上。如果她早幾十年知道這事,她會選擇不結婚,就一個人過,也好過被一個亂搞的丈夫傳染上癌症。

想想自己的婚姻,她覺得從中得到的幸福甜蜜不多,給她帶來的煩惱苦悶卻不少,即使不得癌症,都覺得不值,更別說為這麼個不值的婚姻搭上自己的性命了。

她結了這一場婚,唯一的收獲就是有了一個女兒。但如果她當初就知道會有今天,她會不會願意為了一個女兒去結這個婚?

答案肯定是“不會”,不是因為她更愛自己的生命,而是因為一旦她的生命沒有了,女兒也不可能幸福。

別看小溫現在還對丁丁獻點殷勤,那是因為小溫還沒把丁丁的爸弄到手,一旦弄到手了,丁丁算個什麼?隻能是一個絆腳石,一個負擔,是丈夫和前妻的孩子,那就是後媽的眼中釘。如果小溫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會厚此薄彼;如果小溫生個兒子的話,連丁丁的爸都會厚此薄彼,兩個人可能聯合起來把丁丁當丫頭使喚。

這個前景令她不寒而栗。

想到女兒,她急忙擦幹眼淚,到浴室洗了把臉,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到女兒房間去,照顧女兒洗澡睡覺。

等女兒睡下後,她返回自己房間,覺得心裏太堵了,不找個人說說,會爆裂開。

但她發現其實沒多少人可以傾訴。

向丈夫傾訴嗎?恐怕會吵起來,嚇著了女兒。

向爸爸媽媽傾訴嗎?恐怕會得不償失。爸爸媽媽都老了,又隔得遠,像這樣的事,講半天他們都搞不懂,除了瞎擔心,幫不上別的忙。她早就習慣於對父母報喜不報憂了,像這麼嚴重的壞消息,她肯定不會告訴父母,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向同學朋友傾訴嗎?她已經不敢了。前段時間她不太明白宮頸抹片的事,曾經把自己需要複查的事告訴過幾個同學和朋友,她那時以為這事就像做了乳腺X光拍片要複查一樣,不過就是醫生懷疑她有病罷了。如果她知道抹片檢查異常意味著什麼,她肯定不會告訴別人她需要複查,這不等於是告訴人家她丈夫在外麵亂搞了嗎?要麼就是告訴人家她在外麵亂搞了,或者兩夫妻都在外麵亂搞了。

不管是誰亂搞,都不是件光彩的事。

她的同學本來就因為她拿到J州的麵試忌妒得臉兒發青,可能都在心裏祈禱她倒點黴呢。這下好了,他們如願以償了,造謠的材料更多了:哼,你J州麵試又怎麼樣?都是你用肉體換來的,你為了一個麵試,跟色教授亂搞,搞出宮頸癌來,滿意了吧?

現在她才發現,最可怕的不是得了癌症,也不是得了性病,而是得了癌症或性病之後人們的幸災樂禍。你在那裏痛苦萬分,有些人卻在拍手稱快,每一個人的拍手,都會讓你的痛苦成倍增長。

她現在很能理解文革當中那些名人挨了批鬥為什麼會自殺了,平時人家就看你不順眼,巴不得你倒黴,現在你終於掉進了“汙泥濁水”,於是人人都來踩你幾腳,看見你在泥潭裏掙紮,他們不僅不搭救你,還在泥潭邊拍手歡呼,說你活該,說你自討,往你頭上澆汙水。你除了一頭紮進泥潭裏憋死自己,真沒有別的辦法讓自己麵對那些幸災樂禍的笑聲和那些落井下石的麵孔。

但她沒資格像那些挨鬥的名人一樣沉進泥潭憋死自己,她女兒還小,還需要她照顧,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這麼早就沒了媽媽。她掙紮著,把喉頭的哽咽壓下去,撥了姐姐的號碼。

但姐姐剛一接,她就哭出聲來,嚇得姐姐不斷追問:“妹,你怎麼啦?別哭啊,出了什麼事?快告訴我,是不是J州那邊把你拒了?”

她忍住哭,把檢查結果和韓國人的分析都告訴了姐姐。

姐姐說:“先別這麼著急,你還沒跟Z醫生談呢,怎麼知道韓國人說的對不對?”

“Z醫生也說過不典型增生這個詞,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就以為她說的跟癌症沒關。”

“也許就是跟癌症無關呢?韓國人不是也說了嗎,這個隻是‘不正常的生長’,不正常的生長多著呢,身上長個痦子都是不正常生長,但哪能都是癌症呢?我覺得美國醫生說話都是直統統的,不興瞞著病人,你是癌症,他們就說你是癌症,連瘤子都舍不得說;你隻五年好活了,他們就告訴你隻五年好活,多一天都舍不得說。他們不像國內的醫生,會避重就輕,瞞著病人,隻把病情告訴病人家屬。所以我說啊,如果Z醫生沒說你是癌症,那就說明你不是癌症。”

“但她也沒說我不是癌症,她說要做宮頸錐形切除術才能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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